她换好睡衣坐在沙发上，能清晰地闻到旁边陶陶身上阳光又熟悉的气息，以及对面飘来的、高跃峰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那是她高中时从未闻过的，一种属于成年男性的、精致的伪装气息。
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高跃峰，他的目光正礼貌地落在陶陶身上，听陶陶讲述着院里的一些趣事。
那神态专注而顺从，甚至带着一丝对分院长权威的敬畏，如果不是那张脸，鹤鹤几乎要以为那目光里蕴含着真诚的仰慕，但这平静的表现反而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高跃峰显然没有认出她！或者，高中那段对他而言只是不值一提、早已遗忘的插曲。
陶陶端起精致的白瓷茶杯，先递给鹤鹤一杯色泽红亮的普洱茶汤：“喏，试试看，高同志带来的，确实不错。”
然后又拿起咖啡壶，给高跃峰和自己分别倒上：“高同志更习惯咖啡？我手艺一般，勉强能入口吧。”
“陶院长太谦虚了，”张跃峰立刻微微欠身接过咖啡杯，笑容真挚，毫无破绽，“咖啡很香醇！不瞒您，在国外待了几年，确实习惯了咖啡。不过回国后倒是更喜欢喝茶了，总觉得更有沉淀，像咱们的文化底蕴。”
他的谈吐很得体，不刻意炫耀留学经历，又将国与咖啡、茶叶与文化联系起来，既迎合了主人喝普洱茶的喜好，又自然地展示了自己的见识，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鹤鹤端起茶杯，滚烫的杯壁瞬间灼烫了她的指尖，让她稍微回过神来。她低下头，看着茶汤中袅袅升起的白雾，仿佛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只想将自己藏在这的氤氲之后。她能感到陶陶因为妻子的沉默而投来的、带着关切询问的目光，也能察觉到高跃峰偶尔瞥向自己这边时，那带着一丝对分院院长夫人为何如此矜持的探究。这些目光都让她如芒在背。
“高同志之前在哪里深造？”陶陶为了缓解妻子稍显沉默的尴尬，自然地接起话题问道。
“主要在美国麻省理工的光电子实验室待了几年，主要做些器件方面的研究……”高跃峰放下咖啡杯，神态自然地介绍着自己的专业背景，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专业词汇信手拈来，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技术骨干派头。
“哦，麻省理工，mIt！好地方啊！”陶陶由衷地赞叹，“那边的基础研究平台是世界顶尖的，你能学成归来，是国家的需要，也是我们光机所的幸运！以后院里很多项目，还得仰仗你这样的青年才俊。”
“陶院长过奖了！能为国效力是我的荣幸，能在长春光机所这样顶尖的平台工作更是机会难得，特别是能在您这样经验丰富、极具战略眼光的领导手下工作学习，是个人成长的最大助力。”高跃峰的态度谦逊而不卑微。
“好！这话听着提气！”陶陶爽朗地笑起来，“脚踏实地干！院里肯定提供最好的支持。有什么困难，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随时找院里，或者直接跟我都行！”陶陶的热情豪爽一如既往，对优秀的年轻技术人才总是充满提携之心。
这和谐融洽、上下级之间充满希望的对话，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在鹤鹤早已被旧伤填满的心版上又划下了一道新的、冰冷的刻痕。讽刺感几乎要满溢出来，这个曾经撕碎她卑微爱恋宣言、践踏她少女自尊的人，如今却姿态谦卑地坐在她丈夫的身边，接受着她丈夫充满诚意的鼓励和赞赏，甚至还在巧妙地恭维着她的丈夫！
而她的丈夫，这个全心全意爱护她、甚至不惜修复她昔日伤口的男人，对此毫不知情，还在真心实意地为所里收获人才而高兴。
她感觉自己的胃部在隐隐抽紧，那醇厚的普洱入口也变得又苦又涩。
时间仿佛凝固，又在一分一秒地艰难爬行，客厅里萦绕着普洱的陈香、咖啡的焦香，以及两个男人之间关于工作和未来发展规划的、令人窒息而又不得不维持平静的交谈。
鹤鹤像一个被无形绳索捆住的提线木偶，机械地偶尔点头、端起杯子又放下，视线一直凝固在茶几上那套典雅的珐琅彩茶具繁复的花纹上，仿佛能从那些藤蔓缠绕的图案里找到一条逃离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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