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扣着抱枕的边角，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茫然……还有恐惧。”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身体无法像平时那样站立和行走，一切都……不对劲。”
裴医生轻轻点头，表示理解：“这是非常自然，也是非常真实的反应。”
稍作停顿后，他又温声追问道：“那么，在那个让你感到如此茫然和恐惧的梦境里，后来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比如，有没有出现一个转折点，或者别的让你印象格外深刻的人或事物？”
查理犹豫了一下，忽然抬起头问道：“裴医生，能借我一支笔吗？还有纸？”
“当然可以。”
裴医生立刻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盒彩色铅笔和一张白纸，轻轻地从茶几上推了过去。
“谢谢。”查理低声。
他伸手打开盒盖，从里面挑出一根黑色彩铅，很快就在纸上勾勒出了自己卧室的草图。
他一边画，一边断断续续地向裴医生讲述，自己是如何在无尽的黑暗中匍匐摸索，凭借记忆和触觉艰难辨认方向。
相比于之前对唐晓翼他们的叙述，这一次的版本更加细致，也更加具体。
最后，黑色彩铅的笔尖停顿在草图角落的一个位置。
那里，被他用虚线心翼翼地圈出一个圆形。
查理注视着那个图案，指尖轻轻抚上纸张，似乎是在借此确认它的存在。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逐渐浮现出困惑，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我记得很清楚……”查理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寂静的空气吞没。
“自从多多离开之后，这个角落里……一直都是空的。”
“但是在那个一片漆黑的卧室里，我却又一次……清晰地摸到了它。”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停顿片刻，才终于鼓起勇气，缓慢吐出了那几个字：
“——多多的巢。”
裴医生的眼神不由微微一凝。
作为查理的主治心理医生，他自然知道，在那只渡渡鸟离开后，它的遗物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却没想到，即便刻意让查理避开创伤源，它还是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在梦境中卷土重来。
沉默片刻之后，裴医生很快平复下了翻涌的心绪。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查理的脸庞，目光中多了几分慎重。
“查理……当你在黑暗中，再一次‘摸到’它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个巢……很大，很温暖。”
查理的眼神逐渐失焦，整个人似乎再次陷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里面铺着干燥柔软的垫料，闻起来……有阳光的味道，夹杂着谷物的气息，还迎…”
话语戛然而止，他微蹙起眉，似乎试图在脑海中搜寻最准确的形容词。
“……还有多多的味道。”良久，他才低声补充道。
再次提及“多多”，少年的声音里失去了之前的艰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伤。
“你触摸它，并且确认了它的存在。”
裴医生温和地陈述，不动声色地帮助查理将感知具体化。
“除了气味之外，还有什么样的感受吗？”
这一次，查理沉默了许久，久到裴医生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是……悲伤，还有安心。”查理注视着草图上的图案，终于喃喃开口。
随即，他猛地抬起眼，急切地望向裴医生，声音中带着几分慌乱：“这很奇怪，对不对？”
“明明在那片黑暗中那么害怕，那么茫然，但在碰到那个巢的时候……我竟然……竟然安心得忍不住趴了进去。”
“然后呢？”
裴医生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一条河流，只是静静让故事向前流淌。
“在你趴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查理一愣，肩膀微微耷拉下来，略显失焦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个虚线的圆。
“我……哭了。”
他眨了眨眼，低声承认道，声音几不可闻。
“尽管在那个梦中，我不记得自己养过宠物，也不记得‘多多’的存在。”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非常、非常难过。”
“好像……好像丢失了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裴医生敏锐地察觉到，查理的情绪正在飞速下坠。
所以他并没有急着去解析那个巢穴背后的意义，而是顺势拐了个弯问道：“那么，查理，后来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让你离开了那个同时带来‘安心’和‘悲伤’的地方？”
查理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不太稳定，他颤抖着抓紧了彩铅，低下头，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遮住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因为……我不知道，悲山底从何而来。”
“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被那种情绪、那片黑暗困住，所以想要离开。”
“离开巢穴以后，我在黑暗里又摸索了很久……可什么都没有找到。”
“然后……然后……”
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因为接下来记忆有些不清晰。
抑或是，本就荒诞离奇的梦境在此之后变得更加光怪陆离。
查理深吸一口气，终于艰难地继续道：“然后……梦就变了。”
他将彩铅移到草图的另一侧，几乎力透纸背地画下一道代表门的方框。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外面全是光……非常刺眼的光。”
握笔的手微微颤抖，稍作停顿，便在门口的位置画了一个简单的火柴人。
“那里……有人站着。”
“那个人是什么模样？”裴医生轻声问。
查理缓缓抬起头，眼中的困惑与哀伤几乎要满溢出来。
然而，裴医生却在那混乱中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渴望与怀念。
“我看不清他的脸……光太强了，什么都被影子遮住了。”
“但我知道，他……他在叫我的名字。”
裴医生不动声色地引导道：“那么，他做了什么？或者了什么？”
“他……他好像，他找了我很久，而我……霸占了他的床？”
查理像是在怔怔地望着那道人影，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
“他还……大家都在等我，谁最后到，谁就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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