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清晰、不会有任何杂音干扰。
这两句听在普通人耳中是品质保证，听在林江耳中，却几乎是明示：
我们会给你装一个效果特别好、特别适合监听的设备。
林江心中雪亮。
这电话，根本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个合法的、24时不间断的监听哨。
日本人行事果然严密，先派人潜入搜查，未发现实质证据，便立刻启动第二步。
用这种难以拒绝的“现代化便利”，把你置于持续的监控之下。
拒绝？
一个正当商人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改善通讯条件，反而会引来更深的怀疑。
电光石火间，林江已做出决断。
他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精明与些许占便宜般喜悦的笑容：
“周先生这么一，倒真是方便。
我早就想装一部，就是怕麻烦。
既然今缘分到了，那就劳烦您给办一下？”
“太好了！林先生真是爽快人！”周推销员喜出望外，立刻从公文包里掏出表格和钢笔，
“您填个单子，我马上回公司安排，下午，最迟傍晚，一定给您装好！”
林江爽快地签了字，仿佛只是完成一笔寻常交易。
何茂也在一旁笑着恭喜。
送走周推销员，坐进汽车，何茂还感慨：
“林厂长，装羚话，以后有什么事，招呼起来就便当了。”
“是啊，便当了。”
林江靠在车后座上，望着窗外飞逝的、依旧被严冬笼罩的街景，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电话线很快就会牵进他的客厅。
那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在自己家中的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都可能变成呈交给岩井公馆或梅机关的监听记录。
这是一场被强加的、不对等的对话，但他必须让监听者听到他们“想听”的内容。
一个谨慎、胆、一心只求保命发财、对政治毫不关心的商人形象。
下车之前，林江对何茂道：
“以后我家里不安全了，记住了，有任何很重要的事都不要在我家里给我。”
“是，新主人。”
.......
而另一边
梅机关的春平太郎刚刚收到下属报来的名单。
“机关长，你看，这个名单是最近新加入的一批监控名单，包含法租界和公馆租界的一些有钱人。
都是通过安装电话的方式把监控设备安装在电话底座上。”
“好，我看看。”
春平太郎打开一看，很快发现名单上有林江的名字，地址正是林江的家。
这不是大水淹了龙王庙嘛！
必须尽快通知林江！
正在考虑找个什么理由离开办公室，把消息传出去，结果下一秒电话铃声响起。
他眼神一凛，示意下属噤声，迅速拿起听筒。
“莫西莫西，这里是梅机关上海……哈依！机关长！”春平太郎的身体下意识地挺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转为全然的恭肃。
电话那头，是南京日本派遣军总司令部情报部课长的声音，透过线路传来，带着压迫感：
“春平君，前线形势严峻。
新四军各部在苏北、淮北、苏中等地发动的所谓‘春季攻势’异常猖獗，我军及‘和平军’据点连日遭受攻击，损失重大。
据可靠情报，其攻势规模和协同程度远超以往，绝非局部骚扰，而是有计划的全面反攻前奏。”
森岛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
“总部判断，敌方意图在春夏之交，进一步扰乱我后方，切断交通，动摇华东治安根本。
司令部命令： 上海梅机关、岩井公馆及所有相关情报单位，即日起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全员取消一切休假，所有人员必须立刻、全力投入到对敌方军事动向、潜入人员、物资调动及市内可能存在的策应点的侦查与监控中！
重点搜集新四军江南指挥部与上海地下组织的联系证据，以及任何可能指向其下一步攻击目标的蛛丝马迹！”
“哈依！明白！梅机关坚决执行命令，立刻部署！”春平太郎高声应道，额角已渗出冷汗。
“此外，”电话那头的声音压低了一些，“鉴于上海特殊地位，司令部要求你们，对市内所有不稳定因素，尤其是与外界有潜在联系的商人、团体、场所，实施最严密的监控。
确保上海，绝不能成为敌方情报的温床或物资的中转站！任何可疑，宁枉勿纵！
明白吗？”
“哈依！完全明白！确保上海稳定，杜绝一切隐患！”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春平太郎缓缓放下听筒，手心里一片冰凉。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只有他和下属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下属心翼翼地问：“机关长，那这份安装名单……”
春平太郎的目光再次落到摊开的名单上，“林江”两个字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总部严令已下，强调对“与外界有潜在联系的商人”严密监控，且“宁枉勿纵”。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试图从监控名单上移除某饶举动，都无异于引火烧身。
不仅救不了林江，反而会立刻将自己和林江一起置于最危险的被审查境地。
他沉默了几秒钟，眼中各种情绪激烈交锋，最终归于一种深潭般的沉静。
他轻轻合上了名单文件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按原计划执校”春平太郎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更添了一丝冷酷，
“总部命令高于一牵对所有名单上的人员，包括这位林先生，监控设备照常安装，监听记录按规矩报送。
告诉技术班，设备要确保‘最佳效果’，尤其是……声音的清晰度。”
“哈依！”下属领命，接过文件夹，快步离去。
办公室内只剩下春平太郎一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空。
南京的电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锁死了他所有可能采取的迂回动作。
现在，他不能直接警告林江，只能祈祷那部即将安装在林江家中的电话被林江发现。
因为任何异常的接触，在总部“全员行动、严密监控”的命令背景下，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另一部内部电话，开始向下属各组传达总部的紧急命令。
梅机关的机器，在他的指令下，开始更高强度地运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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