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传旧岁去，桃符新换待春来
除夕前夜，桃坞的雪下得绵密，像要把一整年的心事都裹进洁白里。老桃树的枝桠被雪压得弯弯的，却透着股韧劲，像位沉默的老者，守着满院的暖；荷塘的冰面早冻得厚实，孩子们在上面堆了个雪人，戴着李逸尘的旧草帽，插着林婉儿做的布桃花，倒有几分憨态；只有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在白雪里晃出暖黄的光，映着新贴的桃符——是苏长风亲手写的，“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墨字在红纸上透着股精气神。
林羽正在厨房帮张婶剁肉馅，刀刃落在砧板上，发出“咚咚”的响，混着窗外的落雪声，倒像在打节拍。肉馅里掺了些冬笋碎，是今早从后山挖的，脆生生的，张婶包进饺子里，能吃出春的鲜。他袖口沾零肉末，抬手要擦，却被林婉儿递来的布巾拦住。
“心溅到眼里。”林婉儿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像落了片雪花，微凉却柔软。她刚从染坊回来，手里捧着件新染的“迎春布”，橙黄的底色上用白蜡画着腊梅，是阿依教她的苗寨画法，花瓣边缘带着点毛茸茸的蜡纹，像真的沾了雪。“这布做桌布正好，明年夜饭摆在桌上，看着就暖和。”
“真好看。”林羽望着布上的腊梅，忽然想起去年除夕，他们围在炭盆边吃火锅，阿依总往他碗里夹苗寨的酸笋，“吃了酸的，来年不犯愁”。如今酸笋的味道仿佛还在舌尖，院里的人却更齐了——木叔的商队没走，要在桃坞守岁，连望海镇的赵捕头都带着阿砚来了，要尝尝张婶的饺子。
“林羽哥，你看我写的福字！”安举着张红纸从书房跑出来，墨汁还没干透，“苏先生我写得比去年好，像棵往上长的桃树！”他跑得急，棉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串的脚印，福字边角沾零雪，倒像撒了把碎银。
林羽接过福字，纸面还带着安的体温，墨字虽稚嫩，却透着股认真的劲。“贴在房门上正好。”他笑着往门楣上比了比，“明年安准能长得更高，比李逸尘还高。”
“那可不行！”李逸尘扛着捆松枝从柴房出来，松针上沾着雪，抖落时像撒了把碎玉。他把松枝往廊下挂，转头瞪了安一眼，却忍不住笑，“要长也得我先长，不然怎么保护你们？”他身上的新褂子是林婉儿用“秋桂布”做的，靛蓝色的底上绣着只鹰，是阿依的手艺，针脚张扬，倒像要从布上飞出来。
阿依抱着芦笙从药房出来，银饰叮当作响，发间别着朵红绒花，是木叔带来的苗寨样式。她手里拿着个布包，往赵捕头手里塞：“这是新做的冻疮药，赵捕头总在雪地里跑，抹上就不裂了。我阿娘，守岁要讨个平安彩头，药香能驱邪。”
赵捕头接过布包，笑着往怀里揣：“还是阿依姑娘贴心。”他身边的阿砚正帮着挂灯笼，手腕上的伤早好了，动作利索得很，听见这话，腼腆地笑了笑：“多谢阿依姑娘，上次的金疮药真管用，我现在拉弓都不费劲了。”
苏长风坐在廊下的竹椅上，身上盖着双层毛毯，木叔正给他斟米酒。老人望着院里的热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转眼又是一年。去年这时，玄清道长还在教安写春联，‘桃坞的春，要从笔墨香里醒’。”
众人都静了静，炭盆里的火“噼啪”响了声，倒像道长在应和。木叔往苏长风碗里添零米酒：“道长要是在，定会这满院的人，就是最好的春联。”他指着廊下的红灯笼，“你看这红，这亮，比什么吉祥话都实在。”
午后的雪停了，日头从云里钻出来，给雪地镀上层金。李逸尘和阿砚在院里劈柴，准备晚上烧火盆，斧头落下的“砰砰”声闷沉沉的，混着松枝的清香。阿依教林婉儿唱苗寨的守岁歌，调子欢快，银饰的碰撞声是最好的伴奏，引得安也跟着哼，跑调跑到边，却没人笑他。
张婶的饺子馅调好了，白菜猪肉的、冬笋牛肉的，还有苗寨的酸笋馅，摆了满满一案板。林婉儿和阿依负责擀皮，擀面杖在她们手里转得飞快，面皮薄得能透光，映着窗外的雪，像张张的云。林羽坐在旁边包饺子，捏的褶子又快又匀，是玄清道长教的，“褶子多，福气多”。
“林羽哥包的饺子像只元宝。”阿依瞅着他手里的饺子，忽然笑，“婉儿姐姐包的像朵花，我的像苗寨的灯笼，倒是各有各的样。”
林婉儿的脸微微发烫，指尖捏着面皮，却不心捏破了边，连忙用面粉补好，声：“还是阿依包的好看，带着苗寨的喜兴。”
暮色漫进桃坞时，红灯笼的光更亮了。张婶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热气腾腾地裹着香气，木叔摆上苗寨的酸汤鱼，赵捕头拎来望海镇的桂花酒，连阿砚都拿出支新做的笛子，要吹支《迎春谣》。
安第一个举杯，米酒在碗里晃出涟漪：“祝苏先生身体好，祝林羽哥、婉儿姐姐、李逸尘哥、阿依姐姐……还有木叔、赵捕头、阿砚哥，新年都平平安安！”
“得好！”木叔举起碗，银佩叮当作响，“祝桃坞的日子，像这酸汤鱼，酸里带鲜，越过越有滋味！”
苏长风笑着抿了口米酒，目光扫过满桌的人，落在墙上玄清道长的画像上——那是林婉儿照着记忆画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桃树下，笑得眉眼弯弯。“也祝道长，在那边也能闻见咱们的酒香。”他轻声，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
守岁的炭盆烧得旺，红通通的火苗舔着松枝，发出“噼啪”的响。李逸尘和阿砚比赛射箭，靶子是张婶剪的纸老虎，银箭簇射中时，引得众人喝彩；阿依抱着芦笙，和林婉儿合唱《守岁谣》，银饰的声响混着歌声，像串流动的星；安趴在苏长风膝头，听他讲苗寨的年俗，眼睛瞪得圆圆的，像藏着两颗灯笼。
林羽坐在廊下，望着院里的烟火。赵捕头正给木叔讲望海镇的趣事，两人笑得前仰后合；阿砚在教安吹笛子，调子断断续续，却带着认真的劲；林婉儿和阿依在收拾碗筷，偶尔抬头相视而笑，发间的银饰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忽然觉得，这就是玄清道长的“种人心”——不是把人拴在身边，而是让每个饶心都往桃坞靠，像这守岁的炭盆，你添块柴，我加把火，就暖得化不开。雪地里的脚印交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却都朝着院里的光，像无数条路，最终都通向同一个家。
子时的钟声从望海镇传来，悠远而清亮。李逸尘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在雪夜里炸开，像撒了把星星。安捂着耳朵欢呼，阿依的银饰在火光里晃得人眼晕，林婉儿的发间落零爆竹的红纸碎屑，像朵的花。
林羽望着漫的星火，忽然握紧了手里的银笛——是木叔带来的那支，刻着芦笙纹。他想，等开春了，要吹着它去青峰山，吹给灵犀草听，吹给玄清道长的坟茔听，告诉他们，桃坞的冬不冷，因为有这么多人守着，这么多心暖着。
夜色渐深，爆竹声渐渐歇了，炭盆的火却依旧旺。众人围坐在一起，喝着米酒，着闲话，连雪落的声音都变得温柔。林羽知道，等明日亮，他们会换上新衣裳，给苏先生拜年，去玄清道长的坟前放碗饺子，然后开始新一年的日子——染新的布，种新的药，等新的信，把桃坞的故事，再续上长长的一段。
廊下的红灯笼亮了整夜，暖黄的光落在新贴的桃符上，映着“万象更新”四个字，像句温柔的承诺。远处的望海镇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混着院里的笑语，在风里漫开，裹着这满院的团圆，也裹着那些关于春的、甜甜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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