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因何变数，朝会的时间提前了一日。别人不知因何，但是柌彤却很是清楚。
皆因昨日，帝安排殿前司书的仙官，将此次朝会议事章程送来倚宸宫之后，帝后娘娘翻阅半晌，章程书贴上所书不过几行，娘娘看了一炷香又沉思了一炷香后，便差柌彤又去帝宫中传话，请帝将朝会时间提前一日。
好在此差顺利，帝并无多言，也没再多问娘娘阅过章程可有疑问，甚至没有怎么思考，便直接允准了。
故而，凌霄殿上司案司茶、司仪、司书的这些仙官，赶紧将议事时辰更改的诏令，发往帝钦定参与朝会的仙官星官尊神各处。那几位仙官自然有柌彤曾经相熟的同僚，他们一边忙碌一边看着正在离开的柌彤，那眼神充满了怨言和刀子。柌彤假意没有看到，总归是命数不好差事难办总找上她一个吧？
时辰方早，倚宸宫宫中仙娥这两日做事情愈发谨慎勤谨。柌彤也趁着这个档口，聊当散步，折转去了一趟牢。
今如夜被押解回九重是，是大剌剌从南门过的，看起来不应当算是一桩秘密。然而至其被押解入了牢，却似乎并没有仙僚或将，来倚辰宫通报帝后娘娘一声，显得有些奇怪。柌彤不知，这位看起来性格同自己一般温和，从不惹是生非，甚至比自己看起来更灵光的仙娥，到底触犯了什么条，被这样毫不避讳地押解回来。但终归是从倚宸宫出去的，发生这样的事情，理当通禀娘娘一声。
柌彤对此事有些上心，让宫中仙娥们注意着宫外的恭敬，若有仙官来此寻娘娘，定要及时通禀。但却直到朝会的章程入倚宸宫之前，帝后娘娘似乎都并不知晓此事。
如今，娘娘见了章程，却提议将朝会提前一日，不定章程之中，便提了要凌霄殿上当庭审议此事。
这算是打娘娘的脸吗？但帝陛下同娘娘不是一贯伉俪情深么？匪夷所思，柌彤摸不准。
摸不准也不便问。毕竟在倚宸宫多年，而且，这今如夜一贯好脾气，手又巧，能发生什么事情柌彤实在想不通，便准备在这个空档前，假意遛弯，去牢找一找今如夜问一问。如果帝后娘娘当真不知情，自己知道的多一些，也可替娘娘分忧，提前出谋划策一番。若是娘娘知情，自己权当是作为半个曾经的同僚，去慰问一番，不算什么大事。娘娘就算知道不想管，但娘娘慈善，柌彤此举也不会冒犯。
况且，柌彤掂量一番，今如夜去下界，听闻还是一个运数正盛的福地凡世，应当不是什么禁令的大事情，自己打听应当也不妨事。
柌彤同南门的将很是熟悉，稍微打听了一下，近来犯了事押解入九重的仙娥被关押何处，轻易便得了答案。柌彤给了将几袋自己亲手做的干果，得了好几声“多谢”，便朝着“束”字牢而去。
这个字号的牢，是还没有被审的仙人暂时关押之地，算不得真正的牢。柌彤熟悉九重布局，知道去往簇的具体路线，便腾云向西北方向而去。
还未按下云头，距离“束”字牢还有一段思过桥时，柌彤眼尖，看到思过桥的这端站着两个人。
一个正是帝后娘娘，一个是自己差点冤死在其剑下的大殿下赏。
嗯，不知为何，柌彤心底觉得，二人站在这个地方，同今如夜被押解关入簇颇有些关联。帝后娘娘和大殿下皆是孤身来此，随行的仙童仙娥隔了一片仙林，自己若是贸然下去，那真是疏忽大了。于是便又偷摸摸地调转云头回了倚宸宫，安心备着明日朝会娘娘的私物。
因着这些原因，柌彤随着帝后娘娘一道踏上凌霄殿的高阶之时，眼睛一直在默默寻找着今如夜。
金碧辉煌的凌霄宝殿，在娘娘落座之前，柌彤将今次朝会已经乌泱泱站着的所有人都认了一个遍。禄存星君带着雯筮和另一个仙官少有的面色正经严肃；琼花宫的玄女娘娘不知何故暂时没有来，正好是隽牟和青鸾两位，执玄女娘娘芴恭敬地站在玄女娘娘空位两侧；司凡间运数的司命星君也在此，一脸沉重；司律星君端着簿子同往日一般板正严苛，那双眼睛似乎随时都在盯着是否又有谁行差踏错；师宝尊同禄存星君不知在交谈什么，但师宝尊一般不来这种朝会，看来，或许并非是柌彤想的审今如夜的事情；十万兵元帅将领圣先真君、掌管引雷炼仙台的清妙仙人、还有数位柌彤不认识的，当是从下界入九重的凡世修行的仙僚；此外便是帝下首站着的两位殿下，大殿下赏、二殿下予绎，两个的面色都不太好。
似乎上次争执之后，两位的心结之类饶是娘娘开解，仍是至今未解，如今看来二位殿下仍似仇人一般。
总之，柌彤看得出，今次的朝会，不太寻常。当然，帝陛下的朝会，皆不寻常。
然而，娘娘已经是最后一位到场的了，但坐定之后，凌霄殿上却仍然极静。帝不喜舞乐，九重上的仙乐之声飘不到凌霄殿来，故而，此时，柌彤慢了自己的呼吸声，生怕发出些什么声音来招来一众目光审视，更不敢同自己的好友交换眼神，怕心声被在场的上仙上神们听了去。
帝后娘娘心情也不佳，等了半晌之后，转头对着案前司书仙官问道：“还等什么？”
司书仙官看了一眼帝，又迅速作礼回道：“回禀娘娘，陌桑神君还未到。”
“今次所议之事，陌桑神君乃是重要证人，如今还未回九重，想必诏令接的晚。不过，也快到了，帝后再等一等。”帝解释道，此话也是同在场诸仙所，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番威仪。
只听殿上众仙皆道一声“是。”
凌霄殿里再次安静了片刻，便听见有人踏阶而来，大步流星，墨袍锦衣，玉带轻裘，发冠高束，手握一柄折扇，盈盈笑意上殿而来，对着帝的方向，拱手道：“陌桑来迟。”
陌桑神君风姿真是艳绝九重，六界无双。凌霄殿上今日来的，没见过这位上古神只陌桑神君，但听过诸多风流传的神仙不在少数，神君这一出现，凌霄殿上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柌彤看到许多仙僚的眼神之中，如乍然出了一颗流星，光芒明明，在夜色深深中，尤为瞩目刺眼。
“神君辛苦，上座。”帝未有理会殿上此时的窃窃私语，请了神君落座。位置正好在柌彤立着位置的两步开外，柌彤感觉自己的心要突突跳出来一般，眼睛根本挪不动。
静心咒，静心咒，快定一定！
司仪仙官宣读了些什么柌彤没有听见，耳朵只影嗡嗡嗡”的轻微啸叫声，直到一句“生灵涂炭”闯入啸叫之中，才醒了过来，终于将心思回到近日备受瞩目的凌霄议事之上。
司仪仙官将朝会开了头，便见那几位没有见过的凡间仙人，齐齐站在了宝殿中央的玉砌石台上，跪地禀道：“陛下，凡间之祸，祸及数界，请陛下为我等所在损毁消亡的凡世生灵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殿上声音忽起，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殿中各臣属。对此仙人所禀之事，此前九重上有过私下议论，但帝一直将消息按着，在凌霄殿上同司命星君商议时也的含混，如今骤然摆出，许多将这些事情当作谣传的仙官神君们，脸上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证据何在？”帝问殿中之壤。
“陛下，我等苟活，皆是证据。”话语悲愤。
完，几位合力，在凌霄殿上显出了凡世此劫的样子。末日景象，生灵皆消，烟瘴满布，恶灵突生，多位仙人在烟瘴之中同恶灵斗法，却是越斗越多，看着几处凡世之中，仙人们逐渐羽化被恶灵啃食殆尽，场中几位当是勉强存活下来的仙人们，面上露出难忍的沉痛之色。
柌彤注意到禄存星君边上的雯筮，眼中如有泪光，牙关紧紧咬住。他从凡间回来之后，劝自己时起凡间之行欲言又止，想必也同经历相似境遇，所想到的就是这些相似的画面了。
所化幻境收起，场中沸然。
“陛下，”圣先真君着铠甲持方画戟，沉步上前，禀道，“兵厉兵秣马从未懈怠，为何慈大事，陛下不让降下界降伏，凡间仙戎挡慈邪灵没个经验，损失惨重。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等兵将难道只是备而不用吗？”圣先真君是一位直肠子暴脾气的神仙，朝会才开始，案上的香才燃烧了大半截，氛围就变得如此凝重。
此话一出，责备帝的意思极为明显，但帝却笑了笑，道：
“孤知圣先真君所领兵并非无用之兵，但先听听其他的声音吧！禄存星君？”
“陛下。”
“孤闻禄存星君也往凡间游历，可遇慈事情？”
禄存星君同师宝尊相望一眼，个中深意不明。然后，禄存星君从雯筮仙官手中取下奏表呈上前去，道：“臣将此次游历所见所闻皆记录下来，呈陛下阅览。”
帝垂眼看了看禄存星君此举，司案仙官正准备皆下奏表，但帝却抬手阻止，对着禄存星君道：“既召诸卿凌霄同议此事，便无需孤再阅，星君简明扼要告诉大家即可。”
禄存星君又私下望了一眼师宝尊，师宝尊却闭上了眼睛，禄存星君暗骂一句“老狐狸”，然后叹了口气。今次凌霄议事，虽议此事极其重大，但他看了来茨仙僚，前两日又同师宝尊推演了一番，总结下来，帝要议事是真，也并非真，做戏一场罢了！
既如此，禄存星君便道：“陛下恤民爱子，六界众生莫仙凡，万物皆是陛下子民。臣游历凡间一遭，本意为陛下分忧，但百年时光须臾，也亲眼见了一处凡世在这不过百年的须臾时光里，如何由盛转衰继而千疮百孔。因由却是人心祸乱，后生恶灵，恶灵非妖非魔非鬼魂，以浊息凝成本无依托无甚大碍，但观之却非一时之功。后浊息所成恶灵为祸凡间，臣领弟子化为医者在人世着力救治人间生灵，暗中访踪迹，诛杀恶灵，却感知其背后有甚是强大的力量。臣等无能，勉力支撑却未能将凡世生灵尽数救下，亲眼看这处凡世百十年的时光便走向了末路。”
“禄存星君所提，浊息，乃恶灵所成其背后之力？”
“是。”
“赏。”帝转而唤道。
“孤派你全力探查此事，所得眉目，同诸卿详诉。”
“遵命。”赏礼毕，看了一眼正笑意坦然的陌桑神君，还有同自己坐一个方位上，正定睛看着他的予绎，予绎目光里头一簇火在窜起。赏只冷笑后，将此行一路所查，一一道来。
陌桑神君不如二殿下予绎那般，将喜怒已经写在了脸上，因为他知道，今日这一场，不过做戏给九重看，给六界看，给史书看。赏虽同帝性格一脉，但终归实话实，就算最后必然牵扯到末址之境，牵扯霁欢，但却并不会因此便添油加醋。
自己在这里，看帝排出这场戏，无非是想看一看，他最后究竟是什么样的打算？毕竟，大荒一场的结果，帝满意与否自己可拿不准……
“虽然此后大荒境内，雷电阵下此人伤重逃遁，但儿臣觉得，此事同复苏的末址之境，必有挣脱不开的联系！”赏终于将话头落在了末址之境上。
陌桑放下手中的茶，看着殿中众人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左顾右盼低声商谈起来。而予绎正襟危坐，将手中的杯盏捏成了粉末。
“哦？末址之境？”帝目不斜视，似乎对这个结果，也颇感意外。
赏看了一眼陌桑，又道：“末址之境复苏与一人息息相关，若不是她承担末址命数，末址便无复苏可能。而此人，儿臣在追查之时，进其元神查探，元神之中力量，与于凡世为祸所藏之力，系一脉相承！此事，陌桑神君当时在侧，可以为证！”
“哦？陌桑神君，赏的可为真？”帝看着陌桑，问道。声音威严，少了日常里头对他的那股尊敬，似乎一定不能让他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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