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安裕坐于龙椅之上，神色阴沉，指间却仍不忘转着那串红珊瑚念珠，珠声轻响，在寂静中却如雷鸣。
钦监监正沈彦斌早已跪倒在地，额间冷汗如注，顺着鬓角滑落，几乎浸湿了脖颈衣襟。
他嘴唇紧抿，一言不发，连呼吸都格外心，仿佛多喘一口气，便要惹怒那高坐龙椅之上的子。
皇上派人招他来御书房问事，但从他进门到这会儿已过去撩有一刻钟，皇上一句话没。
发麻的膝盖还算事，沈彦斌只怕皇上心里还憋着什么大眨
高福安亦站于一旁，垂手侍立，躬着腰，目不斜视，神情极是恭谨。
额头上也冒出细密汗珠，同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皇上日日往奉先殿跑，结果皇后还是生了一位公主。
早先这位钦监监正可是这后宫要添丁添福，结果各宫娘娘连一个皇子都没生下。
也怨不得皇上今日要发难。
殿中沉寂，只有外头风吹金砖琉璃、拂动宫灯的细响。
良久，安裕忽而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难掩的郁结。
“沈监正，朕膝下何时能有皇子？”
沈彦斌浑身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皇上这是对他有意见了，不然之前可是都叫沈爱卿的。
“回皇上……”
他语调发颤，嘴唇一张一合，几次欲言又止。
他如何不知，这是皇上心头的块垒，压了多年也未见动静。
宫中已有十一位公主，却无一皇子。
皇嗣之事，关系江山社稷，哪怕皇上不言，满朝文武早已私下议论纷纷。
更何况，前不久皇后诞下的又是一位公主，如今的皇上，心头怕是憋着一团快要烧起来的火。
沈彦斌脑子飞速运转，暗自叫苦。
他虽然私底下已经和宜嫔搭上了线，可这肚子里的胎儿是龙是凤，他哪敢妄言？
没看太医院的高手们都一个个捂着嘴，他一个看星象的哪里知道。
可眼下若不点什么，皇上一个不悦，怕是他也难逃一劫。
于是他深吸口气，尽量让语气平稳，开口道。
“皇上龙体尊贵，气运深厚，命所归……”
“想来，皇子之降临，亦非寻常之象，需应时地利人和，自会水到渠成。”
“哼。”
安裕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刀。
“朕今日不是想听你这些虚辞诳语。”
沈彦斌心头一跳，额头更低了，几乎贴地，声音也低得近乎呢喃。
“陛下恕罪……微臣确不敢妄言机。”
“你不是钦监监正？”
安裕冷冷道。
“星运孝阴阳流转、国运休咎，都是你职掌之事。难道，连朕膝下何时有皇子都无法推演？”
沈彦斌暗自咬牙，脑中飞速旋转，可谓是绞尽脑汁。
“皇上英明神武，气数冠绝古今。正因如此，微臣斗胆一言……”
“所谓龙子降世，需有应之兆。”
“陛下乃子，而皇子亦乃真龙之裔，龙子不轻见龙主，二龙不得相见……此呢规矩。”
安裕微微一怔，旋即目光一沉。
“这是何意？”
沈彦斌赶忙继续解释，语速加快，言辞慎密。
“微臣之意是，陛下正值春秋鼎盛，运未衰，阳气盛极”
“此时龙子若欲降世，须择阴阳交会、地契合之时方可现身。”
“如今已有上诸位神女转生皇宫，想来，龙子亦已临近。”
安裕闻言，神色缓了几分，似有所思。
安裕闻言，面色果然稍缓，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扶手，眉头却仍微蹙。
他沉吟片刻，忽然抬眼望向跪伏在地的沈彦斌，语气带着一丝讥讽。
“那先帝膝下皇子众多，沈监正方才所言二龙不得相见，又作何解释？”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陡紧，仿佛连烛火都抖了一下。
沈彦斌几乎立刻伏地再叩，背后冷汗涔涔直下，湿透中衣。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却强行压稳语气道：
“陛下圣明，微臣方才之言，确有不妥，愿请罪……”
“但若陛下容微臣再斗胆一言……”
他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转动，终于结结巴巴地找出一个辞。
“先帝为青龙之象，五行属木，气运深远而绵长，所生皇子虽多，却各承一支旁脉，幼时并无冲撞。”
“而陛下不同……”
他到这里，语气一顿，抬头望了眼安裕的神色，见他没有立刻发作，这才咬牙继续道。
“陛下命属金龙，为五行之极，气势盛烈，冲而起。”
“正所谓金气锐，盛则压众，此时龙子若欲投胎，尚未成形便会被命龙气所镇。”
“非是不愿来，是不敢来。”
安裕闻言，眉梢轻挑，似觉得此虽荒，却也颇为动听。
他眼中冷意稍褪，语气却依旧不温不火。
“你的意思是……朕龙气太盛，反倒压住了龙子？”
沈彦斌立刻点头如捣蒜，连连叩首。
“正是此意，陛下气数之盛，古今罕见。此乃大安之兆，海清河晏，万世太平。”
“命金龙，盛极之时，下无敌，唯其后嗣须待时而来，方能继承其贵。”
他略顿，又心补上一句。
“微臣不敢妄言机，只是近日夜观象，西北门星微动，有瑞光凝结之象，或有子之兆将至。”
安裕闻言，终于不再作声，只将念珠缓缓拨动，一颗一颗，声声如鼓。
良久，他忽然笑了一声，低低的，却令人莫测情绪。
“子之兆将至……”
他轻声自语，复而抬眸望着沈彦斌，目光幽深。
“沈监正，可是在宜嫔腹中之子？”
这话一出，殿中气氛陡然凝滞。
沈彦斌心口一窒，脸色登时煞白。
他哪里知道这胎是男是女？况且皇上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试探。
沈彦斌心一横，只得低声答道。
“回陛下……机难泄，不可尽。”
安裕望着他，目光深沉了片刻，终是未再逼问，只冷冷道。
“你这话，倒是滴水不漏。”
沈彦斌忙再叩首，连声道：“皇上明鉴，微臣不敢欺君。”
殿中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珠串拨动的细碎声音，像是一滴滴缓慢却沉重的水珠，在寂寥中敲打人心。
过了片刻，安裕才挥挥手，淡淡道。
“退下吧。”
“谢皇上。”
沈彦斌如蒙大赦，连连磕头才得起身，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
殿中沉默好一会儿，安裕才开口。
“太医今日可瞧过了，宜嫔这胎怎么样？”
高福安一直躬身立着，此时才敢轻轻抬头，心翼翼回话。
“两班太医随时候着，宜嫔娘娘向来身体康健，想来是没有差错。”
安裕轻轻应了一声，垂眸拨弄着手中的红珊瑚手串，却觉得怎么都静不下心。
干脆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高福安，摆架凝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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