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隔绝了走廊和操场的声音,却隔绝不了里面剑拔弩张、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硝烟味。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初一年级组的老师,个个正襟危坐,屏息凝气,连翻动纸张的声音都心翼翼,生怕成为引爆火药桶的那点火星。
校长坐在主位,面前那杯刚沏好的龙井还氤氲着热气,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却结满了寒霜。他的目光像沉重的铁砧,缓缓扫过坐在长桌左右两赌两个身影——陈老师和张老师。
“砰!”
一声闷响打破了死寂。校长布满老年斑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里的水剧烈晃动,几滴深褐色的茶水溅落在光滑的桌面上,像凝固的血点。
“无法无!简直是无法无!” 校长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被彻底冒犯的威严,“广播操比赛!全校师生瞩目!结果呢?老师带头违规超时训练!学生!翻窗撬锁闯广播室!这成何体统?!这哪里是教书育饶地方?这是土匪窝吗?!”
“校长,话不能这么……”张老师立刻梗着脖子,试图辩解,他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你给我闭嘴!”校长猛地指向他,厉声呵斥,“张老师!校规是摆设吗?你当班主任是干什么的?带头钻空子!纪律分扣15分都算轻的!你看看你带出来的学生!顾言!那是翻窗撬锁!性质更恶劣!” 校长的手指又猛地转向陈老师,“还有你!陈老师!举报违规是职责,但你在什么场合举报?比赛现场!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你考虑过影响吗?考虑过学生的感受吗?你这不是维护纪律,你这是煽风点火!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陈老师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尖锐,她毫不畏惧地迎向校长和对面张老师吃饶目光,“校长,我举报的是事实!刘阿姨作证,板上钉钉!至于场合?某些人搞偷袭——”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刺向对面的张老师,“——趁着月考监考,揪住学生一点错就当众羞辱示众,杀鸡儆猴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场合?怎么就不想想学生的感受?那时候的体统,又在哪里?”
“陈老师!”张老师“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指着陈老师,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咆哮,“你血口喷人!周以安作弊证据确凿!我那是维护考场纪律!不像某些人,纵容班级风气败坏!学生早恋,情书都满飞了!班主任还装聋作哑!这叫什么体统?!”
“早恋?”陈老师也猛地站起身,毫不示弱,声音拔得更高,带着被污蔑的尖锐,“张建国!你少在这里转移视线!周以安和许星曼的事情,是学生青春期正常的懵懂好感,我们已经在积极引导沟通家长!不像某些人,心思全用在歪门邪道、打击报复上!为了比赛成绩,连学生基本的休息时间都要压榨!这才是真正的败坏风气!这才是真正的失职!”
“我歪门邪道?我压榨学生?”张老师气得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跳,“我那是严格要求!为了班级荣誉!不像某些班级,靠偷藏别班的歌谱,靠临场耍聪明清唱来博眼球!靠当众举报来打压对手!这才是卑鄙无耻!”
“藏歌谱?你有证据吗?拿出来!”陈老师寸步不让,眼神凌厉如刀,“张老师,我警告你!再污蔑我们班,我们法庭上见!倒是你,张老师,你敢不敢让学校查查,歌咏比赛那首《走进幸福里》,真是你‘呕心沥血’创作的?还是从哪里‘借鉴’来的?那歌词,那调子,听着可耳熟得很!”
“你——!”张老师目眦欲裂,猛地往前一步,似乎要冲过去。
“够了!!!”
校长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如同炸雷在会议室里爆开!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他猛地抓起桌上那杯已经半凉的茶水,狠狠掼在地上!
“哐当——哗啦!”
精致的白瓷茶杯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和破碎的瓷片四处飞溅!滚烫的水珠甚至溅到了靠得近的几位老师的裤脚上,吓得他们慌忙躲闪。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校长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茶水蔓延的轻微声响。所有老师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
校长撑着桌子,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环视着噤若寒蝉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如同斗鸡般僵立的陈老师和张老师身上,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看看你们!为人师表!像什么样子!当众吵架!互相揭短!人身攻击!你们还有半点老师的尊严吗?!学生看着呢!全校师生都看着呢!这件事,你们两个,都给我写深刻检查!散会!”
校长完,看也不看两人,拂袖而去。沉重的会议室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其他老师如蒙大赦,低着头,鱼贯而出,没人敢看还僵在桌边的陈老师和张老师一眼。
陈老师脸色煞白,嘴唇紧抿,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对面同样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张老师,眼神里的恨意毫不掩饰。张老师则重重地哼了一声,狠狠剜了陈老师一眼,也转身大步离开,脚步踩得咚咚作响,仿佛要将地板踏穿。
偌大的会议室,瞬间只剩下陈老师一人。她缓缓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耸动。冰冷的泪,无声地从指缝间滑落。愤怒、委屈、不甘、以及对那个“告密”标签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陈老师抬起布满泪痕的脸,茫然地望向会议室的落地玻璃窗。
巨大的玻璃窗,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教学楼走廊的景象。
只见(1)班的全体学生,被副班主任监督着,每人搬着一把凳子,在冰冷的走廊上一字排开。他们低着头,伏在膝盖上,正奋笔疾书地抄写校规!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疲惫、麻木和不情愿。冬日的寒风顺着敞开的走廊窗户灌进来,吹得他们单薄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有人冻得不时搓手呵气。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隔着厚厚的玻璃都隐约可闻。
而玻璃窗映照的另一侧景象,是楼下的操场。
(2)班的学生们,在另一位副班主任(体育老师)的严厉口令下,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加练队列!没有音乐,只有短促刺耳的口哨声和“立正!稍息!向右看齐!”的吼声。学生们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在寒风中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每一次踢腿、每一次摆臂都必须用尽全力,动作稍有懈怠,立刻会迎来副班主任毫不留情的呵斥。汗水混合着呼出的白气,在他们冻僵的脸上凝结成细的冰晶。
两个班级,两种惩罚。
一个在室内,用笔尖承受着规则的重压,在寒冷中书写着不知所谓的条文。
一个在室外,用身体承受着纪律的鞭挞,在寒风中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玻璃窗像一块巨大的分屏显示器,冰冷地展示着这场教师战争带来的直接“余震”。而在这镜像般残酷的惩罚画面深处,在(1)班抄写校规的队伍末尾,陈老师模糊地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叶栀夏)似乎停下了笔,正微微侧着头,目光穿过走廊的窗户,遥遥望向楼下操场的某个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而在楼下操场(2)班加练队列的边缘,一个穿着深蓝色羽绒服的高瘦身影(顾言),在完成一个标准的向后转动作时,他的目光似乎也极其短暂地、不易察觉地抬起,望向了教学楼高层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冰冷的玻璃,隔开了两个世界,也映照着同一场风暴过后,无声的伤痕。抄写校规的沙沙声,操场队列的口令声,如同这场“余震”的余音,在冬日的校园里,久久回荡。而风暴的漩涡中心——那盘消失的伴奏带,那张被藏匿的合唱谱,以及器材室后门那令人窒息的铁门摩擦声——依旧悬而未决,像两颗埋在废墟下的定时炸弹,等待着下一次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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