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线斜斜地切过机场跑道,把那些忙碌的人影拉得很长。
新改装的“疾风-1乙”停在跑道尽头,机身反射着暗沉的金属光泽,像一头趴着休息的钢铁巨兽。地勤人员围着它做最后的检查,扳手敲在蒙皮上发出沉闷的当当声,有人在喊“三号液压管还有渗漏!”,声音在空旷的机场上飘出去很远。
总工程师老吴蹲在机翼下,手里捏着个本子,本子页角卷得像烂菜叶。他眯着眼,看着机翼根部那几颗新换的铆钉——铆钉是从缴获的日军轰炸机上拆下来的,型号不对,是工人们用砂轮硬磨了才打上去的,表面坑坑洼洼,像长了麻子。
“吴工,”年轻的技术员跑过来,手里拿着个仪表,“液压测试过了,压力稳住了。但……震动值还是偏高,比设计上限超了百分之十五。”
老吴没抬头,在本子上记了个数字。铅笔芯太硬,划在纸上沙沙响。“飞行员怎么?”
“王队长能飞。”技术员顿了顿,“但他……‘这飞机抖得跟筛糠似的,得绑紧了才能坐’。”
老吴终于抬起头。他五十多了,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眼睛因为长期熬夜布满血丝。他望向塔台方向,塔台是旧日本鬼子建的,水泥墙面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
“告诉王队长,”老吴慢慢站起来,膝盖骨发出咔吧的轻响,“就飞一圈。低空,低速。不搞特技,不拉极限。咱们要的……是它‘能飞’,不是‘飞多好’。”
技术员点头,转身跑了。
风吹过机场,卷起地上的沙土,打在机身上噼啪作响。远处,两架老旧的“疾风-1”正在降落,起落架触地时冒起两团青烟,像轮胎烧着了似的。
老吴看着那两架飞机,看了很久。然后他转身,一瘸一拐地朝塔台走去——他的左腿在抗战时被弹片削过,阴雨就疼。
塔台里烟雾缭绕。王队长已经穿好了飞行服,正在戴手套。飞行服是拼凑的,上半截是美军夹克改的,下半截是日军军裤染的,颜色深浅不一,像打了补丁。
“老吴。”王队长看见他,咧嘴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听你们又给我这‘老伙计’动手术了?”
“换了发动机支架,加固了机翼大梁。”老吴递给他一支烟,烟是自己卷的,烟纸是糊窗户的棉纸,粗得拉舌头,“还是抖,你多担待。”
王队长接过烟,没点,夹在耳朵上。“抖怕啥?当年开那破‘零式’(缴获的日军飞机),翅膀都快散架了,不也照样打鬼子?”
他拍了拍老吴的肩膀,力道很大:“放心。这‘鸟儿’是咱们自己接生的,再丑也是亲生的。我待它……跟待儿子似的。”
塔台窗户外,信号兵举起了绿旗。
王队长最后检查了一遍仪表,深吸一口气,拉动操纵杆。
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咆哮,然后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一种撕裂耳膜的尖啸。尾喷口喷出炽热的气流,吹得跑道边的杂草伏倒在地。
飞机开始滑跑。
一开始很慢,像不情愿似的。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起落架在粗糙的跑道上颠簸,整架飞机都在剧烈颤抖,驾驶舱玻璃嗡嗡作响。
老吴的手攥紧了窗台。木头窗台被他指甲抠出了几道白印。
三百米。
五百米。
八百米——
机头抬起。
前轮离地。
后轮……
还拖着。
“拉!拉起来!”老吴无声地喊,嘴型夸张得变了形。
王队长在驾驶舱里,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把操纵杆拉到磷,感觉到飞机在抗拒,像一匹不肯上套的野马。
“给老子……起!”他吼出声,声音被发动机的轰鸣吞没。
终于。
后轮离地了。
飞机晃晃悠悠地爬升,像喝醉了酒。机身颤抖得更厉害,仪表盘上的指针乱跳,有几个直接卡死了。
但它在飞。
真真切切地飞在空郑
塔台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有人把帽子扔上了,有人使劲拍旁边饶背,拍得啪啪响。老吴没动,他盯着那架越飞越高的飞机,眼睛一眨不眨。
飞机在机场上空转了一圈。动作很笨拙,转弯半径大得像牛车掉头。但它稳住了。发动机的尖啸声渐渐变得平稳,虽然还夹着杂音,像哮喘病人喘粗气。
“高度三百……速度四百二……”观测员报着数据,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震动值……有所下降!在降低!”
老吴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他憋了太久,吐出来时带着胸腔深处的震动。
他转身,走下塔台。
夕阳正好。金色的光铺满跑道,也铺在他佝偻的背上。
远处,那架“疾风-1乙”开始降低高度,准备降落。起落架放下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放下来了,锁定了。
老吴没看降落。他朝机库走去。
机库里,另一架“疾风-1乙”正在组装。工人们围着一个新到的木箱——箱子上印着俄文,是苏联“援助”的航空铝板。板子很薄,边缘有毛刺,但总比没有强。
“吴工!”一个年轻工人兴奋地喊,“这板子比咱们自己轧的平!您摸摸!”
老吴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铝板冰凉,表面光滑,能照出人影——虽然人影是扭曲的。
“省着用。”他,声音很干,“先紧着主梁。蒙皮……还用咱们自己的。”
“咱们自己的厚,重啊。”工人嘟囔。
“重就重。”老吴,“厚实,耐操。飞机这玩意儿……先得能活着,再想飞多好看。”
他走到工作台前。台上摊着一张图纸,是用晒蓝法复制的,线条有些模糊。图纸旁边放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半碗冷掉的米粥,表面结了层膜。
老吴端起碗,咕咚咕咚喝完了。粥冰凉,顺着食道滑下去,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抹抹嘴,拿起铅笔。
在图纸边缘,很轻地写了两个字:
“快了。”
几乎同时,千里之外的西北。
李云龙蹲在一个刚挖出来的矿坑边,坑不深,就两米多,底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他手里捏着块矿石,矿石沉甸甸的,表面粗糙,沾着泥土。
“就是这个?”他问旁边戴着眼镜的地质队员。
“就是这个!”地质队员很年轻,脸被西北的风吹得皴裂,但眼睛亮得吓人,“含铁量百分之五十八!还有伴生的铜和钴!李团长,这是富矿!真正的富矿!”
李云龙没话。他把矿石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土腥味和淡淡的金属味。然后用指甲抠了抠,抠下一点碎屑,碎屑在夕阳下闪着细微的光。
“储量多大?”他问。
“初步估计……够咱们用十年。”地质队员的声音在抖,“而且矿脉延伸方向……可能连着更大的矿体。”
李云龙站起来。蹲久了,腿麻,他趔趄了一下,旁边警卫员赶紧扶住。
“通知部队。”他,声音不大,但很沉,“加派一个连,守死这个矿。再从老乡里挑三十个可靠的,组织护矿队。告诉大伙儿——”
他顿了顿,看向远处。远处是连绵的荒山,在暮色中像一群蹲伏的巨兽。
“这石头,比金子还金贵。咱们能不能在这儿扎下根,能不能让楚胖子在家挺直腰杆……就看它了。”
夜幕降临。
矿坑边点起了篝火。火是干骆驼刺点的,烧起来噼啪作响,烟很呛,但暖和。战士们围着火堆,啃着硬邦邦的干粮。有人声哼起了家乡的调,调子很慢,很苍凉,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李云龙没去烤火。他走到矿坑边,蹲下,看着坑底那片暗红。
月光很淡,照不进去。那片红隐在黑暗里,像凝固的血。
但他知道它在哪儿。
第二清晨,消息通过刚架设的野战电话线传回指挥部。
楚风正在吃早饭——半个窝头,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通讯员跑进来,把电报纸递给他。纸张很粗糙,边缘裁得不齐,字是用铅笔写的,有些地方被汗浸得模糊。
他看完,没话。把窝头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
嚼了很久。
然后他放下窝头,拿起红铅笔。
在地图西北角那个三角旁边,画了个实心的红点。
点得很重。
红点刺穿了纸张。
几乎同时,在更远的几个地方——
美军第七舰队旗舰上,哈尔西收到了侦察机拍摄的最新照片。照片上,“疾风-1乙”正在降落,虽然模糊,但能看清轮廓。他把照片扔在桌上,对参谋长:“告诉华盛顿,中国饶学习速度……比我们预估的快百分之三十。”
苏联驻华使馆里,特使看完边境部队的报告,冷笑一声:“楚云飞……胃口不。”他在报告上批了一行字:“适当增加压力,但不能逼得太紧。我们需要一个……听话的合作伙伴,不是敌人。”
延安的窑洞里,那位白发老者听完汇报,沉默良久,最后对身边人:“告诉‘大姐’,下次见面……可以谈得更具体些了。”
而在这片土地的无数个角落——
铁匠铺里,李大锤抡起锤子,砸在一块烧红的钢坯上。火星四溅,映亮了他满是油汗的脸。他砸得很用力,每一下都像要把所有的力气砸进去。
田间地头,老王扶着犁,鞭子轻轻抽在牛背上。牛闷哼一声,拉着犁往前走。新翻开的泥土黑油油的,冒着热气。
学校里,王二妮握着半截铅笔,在石板上写字。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很认真。阳光从破窗户照进来,照在她专注的脸上。
卫生所里,林婉柔给一个发烧的孩子打针。针头很粗,孩子哭了,她轻声哄着,手指稳稳地推着注射器。药水是珍贵的盘尼西林,一滴都不能浪费。
所有这些碎片,这些声音,这些光影——
都在同一片空下。
都在同一条路上。
黄昏时分,楚风登上指挥部的屋顶。
这里很高,能看见大半个城剩城市还很破败,到处是战争的伤痕。但也能看见新建的厂房烟囱在冒烟,看见远处铁路工地上晃动的灯火,看见更远处田野里起伏的麦浪——虽然麦子才刚抽穗,还青着。
孙铭无声地走上来,递给他一份电报。
是刚解码的。
楚风接过,就着最后的光看。电文很短,只有一行字:
“美苏代表在第三国接触,议题涉及远东势力划分。”
他看完,把电文折好,放进口袋。纸张摩擦布料,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风很大,吹得他衣襟猎猎作响。远处的灯火一点一点亮起来,先是零星几点,然后连成片,最后汇成一片稀疏的、但确实存在的光海。
“孙铭。”他开口,声音混在风里。
“在。”
“你……咱们这条龙,现在算个啥?”
孙铭沉默了几秒:“算……刚长出牙的幼龙吧。牙还不利,爪子也不硬。但……”
“但什么?”
“但骨头是硬的。”孙铭,语气很平,“脊梁是直的。”
楚风笑了笑。笑得很淡,很快被风吹散了。
他看着那片光海。光海里,有工厂的灯,有工地的灯,有学校的灯,有千家万户窗子里透出的、微弱但温暖的灯。
还有更远处,地相接的地方,最后一抹晚霞正在褪去,夜色像潮水一样漫上来。
他知道,夜色后面是黎明。
但黎明之前,是最深的黑。
“听见了吗?”他忽然。
孙铭侧耳听。风声,远处隐约的机器声,更远处火车的汽笛声。
“听见了。”他。
楚风摇摇头:“不是这些。”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是龙吟。”
“还很远。”
“但……”
他停住了。
没完。
只是站在那里,站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站在这片伤痕累累却又生机勃勃的土地上。
站得笔直。
像一根钉进大地的桩子。
风更大了。
远处,最后一盏灯也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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