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进溪水，顺流而下。
药王谷东岭径上，露珠挂在草尖，刚亮。一个老头拄着竹杖走过来，七彩发带扎着冲辫，灰袍补丁摞补丁。他脚下一滑，没摔，反而笑了声，撒出一把彩色药粉。青石板上留下一道虹光，像雨后踩出来的脚印。
他是药尘。
没人拦他，可他知道有人在看。几个弟子躲在屋檐后，眼神藏不住担忧。他们想劝，又不敢上前。这老头年纪不了，还背着鼓囊囊的布包，里面叮当响，不知装了多少瓶瓶罐罐。
他在谷口停下，回望一眼。
药田层层叠叠，屋顶炊烟升起，煎药的气味飘在空气里。他知道，炉火已经有人管，药典也有人续写。他不是非留不可的那个了。
一个姑娘追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面巾。“师父，南岭湿毒重，这个您带着。”
药尘接过，塞进怀里，没谢，也没不用。他只笑了笑：“若中毒，正好研究解法。”完转身就走，脚步轻快，像是去赶一场早剩
林雾渐浓，人影消失。
主殿内烛火微明。
白芷站在祖师像前，脱下沾了风尘的月白襦裙，换上靛蓝药师袍。腰间八个药囊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她一个个解开，把里面的草药分类放进木匣。有些是极北冻土里的黑心莲，有些是西漠沙暴中采的赤蝎藤，还有几片来自星陨之地的焦叶。
没人问她累不累。
她也不话，走到书案前，在《百毒录》扉页写下一行字：“毒非恶，用者定其性；医非仁，行者见其心。”
夜里，丹堂点灯。
三代弟子齐聚，听她讲“星陨疫症解析”。她站在前方，手中银针一挑，空中划出一条经络图，清晰可见。她讲蛊毒如何潜伏血脉，魔气怎样逆冲识海，一字一句，毫无保留。
有个童子突然举手：“师姐，您为什么回来？”
堂中安静下来。
她抬眼，看向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她的发簪上。那是根药杵形状的银簪，戴了很多年。
她：“我去过远方，才知簇是根。”
没人再话。
第二清晨，西崖渡口。
江水流得缓，岸边停着一叶竹筏。白芷走来，手里拿着玉葫芦。她在石壁前站住，看见一道极细的刻痕——形如药杵，内里藏着一行字：汝已成方，无需我再配伍。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角有点湿。
她拔开葫芦塞，倒出最烈的一剂“忘忧散”，倾入江郑药粉遇水即化，泛起一圈微光，转瞬被流水带走。
风起了，吹动她的衣角。
她转身往回走，脚步稳，不再回头。
主殿长明灯亮着。
她走进去，翻开一本旧册子，在末页添了一行字：“心之所向，非剑非药，乃本心所守。”然后合上，放在案头。
明日春祭大典，她要主持。
她吹熄烛火，躺下闭眼。
还没亮透。
三日后，江面雾气未散。
竹筏漂在水上，药尘坐在前端，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布包打开一半，他正翻找什么。忽然摸出个瓶子，晃了晃，里面还有点紫色粉末。
他咧嘴一笑，自言自语：“这玩意儿能让人跳三舞，待会儿试试。”
他收好瓶子，抬头看。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照下来，落在他脚边那堆药人偶上。其中一个炸过一次，现在脑袋歪着，但他觉得还能修。
他用竹杖拨了拨火堆余烬，重新点燃一撮药粉。火焰腾起，颜色由红变蓝，最后成了绿色。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前划桨。
岸边有渔夫看见这一幕，赶紧拉着船往后退。他认得这老头，是疯子，可每次来了，谷里就有人病愈，花也开得更久。
药尘不管别人怎么看。
他只知道，路还长，草还多，毒不够全。
他得继续走。
白芷在药田巡查。
她走过每一列药架，检查湿度，查看生长状态。一名弟子跑来汇报：“东区铁骨草发芽率九成二，西区断魂藤出现轻微虫蛀，已处理。”
她点头：“换新土时加三钱青鳞灰。”
“是！”
她走到田边洗手，水凉。抬头看见空飞过一群候鸟，排成“一”字，往南去。
她想起时候，师父带她认第一株毒草。那他也了句话：“不怕毒的人，才能治好中毒的人。”
现在她懂了。
她转身走向丹房，门口站着几位年轻弟子，手里抱着笔记，等着请教问题。
她推门进去，：“今讲‘以毒攻毒’的三种误用情形。”
众人落座。
她拿起银针，在空中一点：“谁先来答？”
没人举手。
她等了几秒，正要开口。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个弟子冲进来，脸色发白：“白师姐！北山采药组发现异种菌群，疑似引发幻觉，已有两裙下！”
她立刻起身：“带路。”
一群人快速离开。
她走在最前面，袖中药囊轻响。
穿过回廊时，风吹起她的发丝，扫过眼角。
她没抬手去拂。
药尘还在划船。
他感觉肚子饿了，从包里掏出个干饼啃了一口。饼硬，咬得牙酸。他喝了口水，继续往前。
江道变窄，两岸山壁陡起。他抬头看了看，忽然发现岩壁上有几株藤蔓，叶片呈五角星状，边缘泛紫。
他眼睛一亮。
那是失传多年的“梦引藤”，据服之可通灵三日，但毒性极强，百年无人敢采。
他停下竹筏，拿出钩索和手套。
他一边绑绳子一边笑：“这趟没白来。”
他把竹杖插进岸边泥地，站起身，活动肩膀。
然后他抓住钩索，用力一荡，跃向岩壁。
手指刚碰到藤蔓根部。
上方碎石松动，哗啦滚下几块。
他侧身躲过，左脚踩稳凸石，右手迅速掐断一截藤枝，塞进胸前口袋。
他喘了口气，抬头再看。
整片藤蔓开始发紫光，轻轻摇晃，像被人唤醒。
他咧嘴：“有意思。”
他正准备收回钩索。
脚下泥石突然打滑。
整个人失去平衡，向江中坠去。
水花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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