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同泼洒开的浓墨。洛家别墅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琥珀色台灯,光晕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圈出一片温暖的区域,却驱不散房间角落里的冷寂与空旷。洛远河刚结束晚自习回来,正准备上楼,却意外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一丝光亮和淡淡的雪茄烟味透了出来。
他脚步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抓紧。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种熟悉的、属于他父亲洛景修的雪茄气息……太不寻常了。他推开门,果然看到那个高大却略显疲惫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父亲冷峻的侧脸轮廓,以及他自己带着惊疑不定的表情。
“爸?”洛远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打破了满室的沉寂,“你怎么回来了?”
洛景修缓缓转过身,指间夹着的雪茄升起一缕笔直的青烟。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家居服,却依旧难掩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严。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落在儿子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怎么?”洛景修的声音低沉,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却自带压力,“我还不能回来了?”
洛远河抿了抿唇,移开视线,看向书桌上那尊冰冷的青铜镇纸。“没什么,”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就是有点震惊。” 毕竟,上一次在这个家里见到父亲,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这个家对他父亲而言,更像是一个偶尔落脚的酒店。
洛景修没有接话,只是踱步到书桌后,坐进了那张宽大的皮质座椅里。雪茄被搁在水晶烟灰缸的边缘,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这是一个准备谈判的姿势。书房里只剩下古董座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下下,敲在饶心坎上。
“听,”洛景修终于再次开口,目光如炬,直接刺向洛远河努力维持的平静,“你谈恋爱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被侵犯的耻辱感,瞬间冲上了洛远河的头顶。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迎上父亲的目光,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尖锐:“你调查我?”
洛景修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你别忘了,”他慢条斯理地提醒,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是你们学校的校董。想知道我儿子在学校里做了些什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儿子紧绷的脸,“调查你,还不容易吗?”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洛远河所有的心理防线。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是啊,他是校董,他拥有绝对的权力和资源,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透明人,毫无隐私可言。愤怒、委屈、还有对闻星玥可能受到影响的巨大恐惧,在这一刻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冲撞。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和深深的疲惫。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嘲讽和自嘲的笑,声音低哑:“对,您都对。” 他放弃了争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洛景修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他转换了话题,语气似乎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听不出什么真实的温度:“元旦晚会那个节目,也不错。”
“嗯。”洛远河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单音,戒备丝毫没有放松。他猜不透父亲接下来要什么,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煎熬。他满脑子都是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的情节——豪门家长拿出支票,要求离开自己的儿子。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闻星玥,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燎遍他的全身,烧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和犹豫。
下一秒,在洛景修略带讶异的目光中,洛远河猛地屈膝,“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少年挺直着背脊,仰着头,灯光在他年轻而执拗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望着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与对抗,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爸,”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求您,别伤害她。”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成绩优异、冷静自持的学霸,也不是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钢琴少年。他只是一个拼尽全力想要保护自己心中最柔软、最珍贵部分的普通男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洛景修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守护濒危珍宝般的决绝,他交叠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记忆中,儿子上一次这样失态,还是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书房里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窗外溜走的风。
“起来吧。”洛景修的声音里,似乎卸下了一丝沉重的铠甲,透出些许真实的疲惫,“男儿膝下有黄金,像什么样子。”
洛远河没有动,只是执拗地看着他,仿佛要确认这句话背后的真意。
洛景修与儿子对视着,在那双酷似他母亲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炽热而真诚的光芒。他再次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或许是妥协的东西?
“什么时候,”他问,“带回来,让我见见。”
不是命令,更像是一个询问。
洛远河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预想了父亲所有的反应——震怒、反对、威胁、利诱——唯独没有这一种。带回来……见见?这代表着……默认?接受?
“爸……”他喃喃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巨大的惊愕。他依旧跪在那里,忘记了起身,只是仰头看着父亲,试图从那张鲜少有情绪外露的脸上,找到更多的答案。
洛景修迎着他困惑而震惊的目光,身体向后,靠进了宽大的椅背里。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几分深藏的、不为人知的落寞。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透过洛远河,看向了更遥远的过去,或是未来。然后,他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千钧之重的语气,清晰地道:
“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洛远河的耳边。
它来得太突然,太轻易,与他过往十几年认知中那个强势、掌控一切的父亲形象格格不入。没有训诫,没有条件,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风暴。只有这一句,近乎放任的……宣言。
洛远河依旧跪在那里,忘记了起身,也忘记了言语。书房里,只剩下那古老的座钟,依旧忠诚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滴答,滴答,仿佛在轻声诉着,某些坚固了太久的东西,正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悄然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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