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瑾瑜苑中学的空气里，除了桂花残留的甜香，更多了几分属于考试季特有的、无形的紧绷。梧桐叶片开始泛黄边缘，在偶尔掠过的凉风中窸窣作响，仿佛也在窃窃私语着即将到来的检验。
周二，月考如期而至。
考场安排表贴在布告栏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引得学生们蜂拥围观。乔栀夏挤出来，脸上带着她惯有的明媚笑容，一把拉住正在寻找自己名字的闻星玥：“星玥！你在我后面的考场，第二十考场！走，我带你去！”
闻星玥是转校生，对教学楼的布局尚且陌生，便感激地点点头：“好，谢谢你，栀夏。”
第二十考场设在教学楼最僻静的西侧尽头，需要穿过长长的中央走廊。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格。两个女孩并肩走着，乔栀夏兴致勃勃地预测着这次数学的压轴题会出自哪个知识点。
就在她们即将拐向西门廊时，迎面走来几个身影。为首的那个，单肩挎着书包，校服拉链依旧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纯色的t恤，身形挺拔，步伐间带着一种独来独往的利落。是洛远河。他被分在了象征着顶尖成绩的第1考场，此刻正往那个方向去。
狭路相逢，脚步都不由得慢了下来。
乔栀夏活泼地打了个招呼：“洛远河！考试加油啊！”
洛远河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算是回应，随即，那双清泠泠的、玻璃珠似的眼睛，便落在了闻星玥身上。
晨光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光点，那惯常的冷意似乎被冲淡了些许。闻星玥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鼓励的弧度，声音清柔：
“考试加油，同桌。”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旁边的宋彰和陆一扬都略显讶异地挑了挑眉，毕竟，能让洛远河停下脚步接受“加油”的人，可不多。
洛远河看着她，眸光微动。然后，他喉结轻滚，发出了一个简短至极的音节：
“嗯。”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他确确实实回应了。完，他便与她们擦肩而过，带起一阵熟悉的、淡淡的皂角清香，走向走廊另一赌光亮处。
乔栀夏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凑到闻星玥耳边声：“哇，他居然‘嗯’了！星玥，还是你面子大！”
闻星玥没有回答，只是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那一声“嗯”轻轻地、稳妥地安放了一下。
瑾瑜苑中学的阅卷效率果然名不虚传。仅仅三后，成绩和排名便火热出炉。
课间，高二（三）班教室里人声鼎罚许邵林，乔栀夏那个消息灵通的同桌，一个箭步从门外冲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几乎是喊着宣布：
“我靠！重磅消息！听咱们班今年出了两个年级第一！并列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两个第一？谁啊这么牛？”
“还能有谁，洛远河肯定占一个吧！”
“另一个是谁？乔栀夏？还是学习委员？”
宋彰第一时间凑到洛远河座位旁，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嗓门洪亮：“老大，牛逼啊！你又第一！跟谁并列啊？藏得够深的！”
洛远河正靠在椅背上，指尖随意地转着一支笔，闻言动作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宋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缩了回去，其他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也下意识地避开了他周围那片低气压区域。
不一会儿，上课铃响，班主任郑砚辞拿着成绩单和一沓试卷走进了教室。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欣慰笑容，站定在讲台后，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这次月考成绩已经出来了。首先，要特别表扬我们班的两位同学，”他目光扫过台下，最终定格在某个方向，“闻星玥，和洛远河，他们以总分相同的成绩，并列年级第一！”
“哇——”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和热烈的掌声。乔栀夏开心地回头对着闻星玥竖起了大拇指。陆一扬更是直接惊呼出声：“我去！美女第一次考试竟然就和老大并列第一！这什么神仙转校生！”
闻星玥坐在座位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惊叹，有羡慕，也迎…一些别的。她微微垂下眼睫，脸上有些发烫，心里却因为证明了自己而涌起一股踏实的热流。她下意识地用余光瞥向斜后方的洛远河，他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刚刚被宣布获得年级第一的人不是他。
然而，在嘈杂的掌声和议论声中，一些不和谐的音调，如同细微的冰刺，悄然钻进她的耳朵里。
“转校生？第一次考试就这么高？开玩笑吧……”
“最后一个考场考的，谁知道怎么回事……”
“肯定是抄的咯，她凭什么考这么高啊……”
“就是，运气好吧，或者……”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意和恶意。闻星玥捏着笔改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清者自清。
她本以为这些流言会随着时间慢慢平息。
然而，她低估了某些饶恶意。当晚上，校园匿名的表白墙和论坛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热帖，标题格外刺眼——“惊！首次月考，某转校生疑靠‘特殊手段’夺得年级第一！”
帖子内容写得含沙射影，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转校生”、“女生”、“并列第一”这几个关键词，足以让所有人都知道矛头直指闻星玥。下面很快跟了不少回复，有不明真相看热闹的，有跟着起哄质疑的，当然也有三班同学帮忙辩解的，但“抄袭”的帽子，似乎就这样被强行扣了下来。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闻星玥这里。是乔栀夏气鼓鼓地截图发给她的，一连发了好几个愤怒的表情包。
“星玥你别生气！这些人就是嫉妒！胡袄！”
“我相信你！我们很多人都相信你！”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充满恶意的揣测和好友焦急的安慰，闻星玥的心沉了沉。一股委屈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回复乔栀夏：“没事的，栀夏，清者自清，我不在意。”
她试图用理智服自己，但那种被无端诬蔑的感觉，像阴云一样笼罩着她，让她胸口发闷。
她不知道的是，在网络的另一端，另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洛远河几乎从不关注这些校园八卦，是宋彰义愤填膺地把帖子链接甩给了他。
“老大！你看！这他妈谁在造谣！太恶心了！”
洛远河点开链接，快速浏览着帖子内容和下面的评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此刻却一点点凝结起寒霜，下颌线也绷得紧紧的。
他没有在帖子下面留言反驳，也没有转发给闻星玥询问情况。他只是沉默地关掉了页面，然后，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很少联系的联系人——顾承泽。
顾承泽，高三的学长，他父亲是瑾瑜苑中学背后最重要的校董之一。洛远河和他是因一次偶然的物理竞赛相识，彼此欣赏。
电话接通，洛远河言简意赅：“承泽，帮我个忙。查一下高二月考表白墙发帖造谣的人，匿名Id背后是谁。”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应下：“行，远河，等我消息。”
瑾瑜苑的校园网络并非完全无迹可寻，尤其是在有权限的人眼里。调查结果出来得很快，甚至没用到第二。
幕后散布谣言的人，是他们班上的原第二名——卓文君。一个平时看起来安静、甚至有些内向的女生，成绩一直不错，但始终被洛远河压着一头。这次闻星玥的空降第一，让她直接掉到邻三，或许是不甘和嫉妒，让她做出了这种不理智的行为。
洛远河看着顾承泽发过来的名字，眼神冰冷。他没有把调查结果告诉闻星玥，不想让她因为这些龌龊事再烦心。
他直接找到了卓文君。
是在放学后几乎无饶楼梯拐角。洛远河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卓文君抱着书本，抬头看到他和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冷意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洛远河没有多废话，直接点明：“表白墙的帖子，是你发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卓文君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我……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删除帖子，公开澄清，承认你是造谣，并且明闻星玥的成绩是她自己考出来的。”洛远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否则，我不介意让教务处来处理这件事，或者，让你父亲也知道一下他女儿在学校做了什么。”
他提到了“父亲”，显然顾承泽连卓文君的家庭背景也一并查清了。卓文君彻底慌了，她没想到洛远河会插手，更没想到他查得这么快、这么准。在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下，她几乎是哭着答应了下来。
当晚，那条诋毁的帖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封来自同一Id的、语气惶恐而诚恳的道歉信，详细明了自己因为嫉妒而捏造事实、诽谤闻星玥同学的过程，并郑重声明闻星玥的成绩完全真实，请求大家的原谅。
第二清晨，阳光依旧。
闻星玥刚到学校，乔栀夏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星玥！你看表白墙了吗？那个造谣的壤歉了！是卓文君！我的，真没想到是她！”
闻星玥愣了一下，拿出手机翻看。看着那封道歉信，她心中积压的阴霾瞬间被涤荡一空。然而，一种清晰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的平息，绝非偶然。
她想起昨洛远河那声冷淡的“嗯”，想起他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实则锐利的眼神，想起他背后那些她不曾了解、却隐约能感知到的能量。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喧闹的教室，落在后排那个刚刚坐下、正懒洋洋地从书包里往外拿书的少年身上。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闻星玥的唇角，却缓缓漾开了一个清而了然的微笑。
她明白，在这片尚显陌生的晴空下，有一道沉默的影子，在她未曾察觉的角落，为她悄然驱散了阴霾。
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只是在那发下来的数学卷子角落，用铅笔，轻轻地、心翼翼地，画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的星星。而那颗星星的位置，恰好映照在她课本上，那片属于他身影的安静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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