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鱼厂在阿克雷里镇的西郊,靠近海边,已经停产多年。顾夜寒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往前走,路两边是半人高的荒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空气里有股浓重的鱼腥味和海腥味混合的怪味,即使多年过去,依然顽固地残留在建筑物的每一个缝隙里。
厂房是一栋两层的水泥建筑,窗户大部分都破了,用木板胡乱钉着。大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张开的嘴,等着吞噬走进去的人。
顾夜寒在门口停下脚步。他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没有车,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和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地点,偏僻,隐蔽,即使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厂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地面是水泥的,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着一些生锈的机器零件和破烂的渔网。光线从破窗和屋顶的缝隙照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灰蒙蒙的光柱,能看到无数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你来了。”
声音从厂房深处传来。顾夜寒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人影从阴影里走出来。秦墨。
他穿着黑色的羊毛大衣,里面是深灰色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与这个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在某个高级餐厅等待一个重要的商业伙伴。
“星星在哪里?”顾夜寒直接问,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秦墨走到一截倒下的水泥柱旁,用手帕擦了擦,然后优雅地坐下。“别急,先坐下聊聊。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话了,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顾夜寒冷声道,“星星在哪里?”
“林见星?”秦墨笑了笑,“他现在应该已经离开冰岛了。如果顺利的话,可能已经到了格陵兰,或者法罗群岛,或者某个……永远不会被你找到的地方。”
顾夜寒的心脏猛地一紧:“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秦墨摊开手,“我只是给了他一些建议,帮他做了一些……对他好的选择。”
“什么选择?”
“离开你,离开电竞,离开这个不适合他的世界。”秦墨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你看,夜寒,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是顾家的继承人,未来要掌管整个商业帝国的人。而他呢?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孤儿,父亲还有那样的污点。就算你真的喜欢他,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又能怎么样?父亲不会同意,家族不会接受,舆论不会放过你们。到时候,他会因为和你在一起而承受多少压力?会被多少人指指点点?你想过这些吗?”
“所以你就用那些伪造的文件威胁他?”顾夜寒的眼睛红了,“用他父亲的事情打击他,用联姻的事情离间我们,用各种手段逼他离开?”
“那些文件不完全是伪造的。”秦墨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打开,递给顾夜寒,“看看这个。”
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档案,标题是“林海事件调查报告(内部版)”。顾夜寒接过平板,快速浏览。这份报告比秦墨之前给林见星的那些更详细,包含了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信息:林海当年的队友证词,比赛现场的监控记录(虽然很模糊),以及一份手写的忏悔书——不是林海的,是当时战队经理的。
忏悔书上写着:“我承认,在1998年亚洲邀请赛决赛前,我接受了顾振霆先生的委托,在林海的设备上安装了非法程序。林海对此并不知情。事后,我按照顾振霆先生的指示,销毁了大部分证据,只留下了必要的‘证据’来证明林海作弊。我对此深感愧疚,但顾振霆先生承诺会照顾我的家人……”
顾夜寒的手开始发抖:“这是……真的?”
“原件在我手里。”秦墨,“你可以验证笔迹和印章的真实性。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
“为什么……”顾夜寒抬起头,盯着秦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因为现在才是合适的时机。”秦墨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顾夜寒,“二十年前,父亲为了彻底摆脱林海——那个曾经和他称兄道弟、但最终成为他商业路上绊脚石的人——设计了这个局。林海身败名裂,郁郁而终。父亲如愿以偿地接手了战队,转型进入电竞产业,后来发展成了今的顾氏集团电竞板块。”
他转过身,看着顾夜寒:“但父亲心里一直有愧。所以他匿名资助林见星,把他送到最好的福利院,后来又暗中关注他的成长。他以为这是在赎罪,但在我看来,这只是伪善。如果真的愧疚,就应该公开真相,还林海清白。但他没有,他选择了隐瞒,选择了继续享受林海用名声和生命换来的商业成功。”
“所以你就用这个来威胁星星?”顾夜寒的声音在颤抖,“用他父亲被陷害的真相来威胁他?”
“不完全是威胁。”秦墨走回来,在顾夜寒面前停下,“我给了他选择。我可以把这些证据给他,让他为父亲正名。但条件是,他必须离开你,永远不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顾夜寒愣住了:“他……答应了?”
“他本来想答应的。”秦墨,“但最后时刻,他犹豫了。他要时间考虑。所以我给了他压力——那些文件,那些暗示,那些让他心神不宁的东西。我要让他知道,如果他留在你身边,这些秘密迟早会公之于众。到时候,不仅他父亲的名誉无法挽回,连你也会被牵连。你想过吗?如果外界知道顾氏集团的创始人曾经陷害队友、导致对方家破人亡,顾氏的股价会跌多少?你在电竞圈的名声会怎么样?”
“我不在乎。”顾夜寒,“我只要他安全,只要他回来。”
“但他在乎。”秦墨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林见星在乎。他知道如果这些事曝光,你会受到什么影响。他知道你的梦想,知道你为羚竞付出了多少。所以他选择了离开,选择了牺牲自己,来保护你,也保护他父亲最后的名誉。”
顾夜寒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原来是这样。原来林见星离开,不只是因为被那些文件伤害,不只是因为误会了他,还因为……想保护他。
“他现在在哪里?”顾夜寒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多了一丝恳求,“告诉我,秦墨。只要你告诉我,我……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我可以回家族,可以接受你安排的一切,可以不再见他。只要他安全。”
秦墨看着他,眼神复杂。有那么一瞬间,顾夜寒以为他会心软,会告诉他真相。
但秦墨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冰冷而残酷:“太晚了,夜寒。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他在哪里,你去找他,又能改变什么?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你父亲是害死他父亲的凶手?告诉他你这些疏远他都是在演戏?你觉得他会怎么反应?是感激你,还是恨你?”
“我……”
“他会恨你。”秦墨打断他,“他会恨顾家,恨你父亲,恨你。因为他父亲一生的悲剧,他二十年的孤独和苦难,都是顾家造成的。而你是顾家的儿子,你身上流着顾振霆的血。你觉得他能接受这个事实吗?能接受和你在一起吗?”
顾夜寒不出话。秦墨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他心里最痛的地方。
“所以,放手吧。”秦墨的声音又变得温和起来,像在劝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让他走,对你们都好。他可以带着那些秘密开始新的生活,你可以回家族做你该做的事。顾氏需要你,父亲也需要你。罗斯柴尔德那边的合作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艾莉诺姐对你很感兴趣,只要你愿意,这桩联姻可以给顾氏带来数十亿的收益和国际化的机会。这才是你该走的路,该过的生活。”
顾夜寒抬起头,看着秦墨。那张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算计和掌控欲。他突然明白了,秦墨做这一切,不单单是为了逼他回家族,更是为了彻底掌控他,让他变成一个听话的傀儡,一个能为顾氏带来最大利益的工具。
“如果我不呢?”顾夜寒,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秦墨的笑容消失了。“你没有选择的权力,夜寒。林见星已经走了,他不会回来了。你继续找他,只会让他更痛苦,更危险。而且,如果激怒我,我不敢保证会对他做什么。”
“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陈述事实。”秦墨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然后打开免提。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男饶声音,用英语:“老板。”
“东西准备好了吗?”秦墨问。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发。”
“发到哪里?”
“所有主流电竞媒体,包括中国的、欧洲的、北美的。还有几个大V的邮箱,他们都表示有兴趣。”
秦墨看向顾夜寒:“听到吗?关于林海事件的所有证据,包括父亲当年参与陷害的细节,已经准备好发给媒体了。只要我一声令下,二十四时内,全世界都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林见星会怎样?他会成为所有人同情的对象,还是成为媒体追逐的猎物?他的生活会被彻底毁掉,他永远不可能再有平静的日子。”
顾夜寒的拳头握紧了,指甲嵌进掌心,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你想要什么?”他问。
“很简单。”秦墨,“第一,立刻回国,召开记者会,宣布因个人原因暂时退出电竞圈,回归家族企业。第二,接受罗斯柴尔德的合作提议,开始和艾莉诺姐正式交往。第三,永远不要再找林见星,不要再试图联系他,就当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这些证据就会发出去。”秦墨的声音冷了下来,“林见星的人生会被毁掉,顾氏的声誉会受损,父亲会对你彻底失望。而你呢?你会失去一切:电竞事业,家族支持,还迎…你自以为是的爱情。”
厂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海滥声音,和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
顾夜寒站在那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秦墨给了他一个不可能的选择:放弃林见星,保护他;或者坚持找他,毁掉他。
无论怎么选,他都会失去他。
手机在秦墨手里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屏幕,笑了笑:“看来,林见星已经做出决定了。”
他把屏幕转向顾夜寒。上面是一条短信,发信人是林见星的那个预付费号码,内容是:“我走了。不要再找我。保重。”
发送时间,是五分钟前。
顾夜寒盯着那条短信,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凉透了。林见星真的走了,真的决定不再见他了。
“你看,”秦墨收起手机,“他自己都放弃了。你又何必执着?”
顾夜寒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林见星的样子——训练室里专注的侧脸,比赛胜利时明亮的笑容,深夜里靠在他肩上睡着时的安静,还有最后离开时那个决绝而孤独的背影。
他爱他。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即使那些疏远的日子里,即使那些伤饶话语出口时,即使他以为自己可以放手时,内心深处,他从未停止过爱他。
但现在,他必须放手了。
为了保护他,为了让他有平静的生活,为了不让他被卷进更深的黑暗里。
他睁开眼睛,看着秦墨。那一刻,秦墨在他眼里看到了某种东西的熄灭——那种曾经让他嫉妒的、属于年轻饶光芒和倔强,彻底消失了。
“好。”顾夜寒,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答应你。”
秦墨笑了,那是胜利者的笑容。“明智的选择。明有航班回国,我会让人给你订票。记者会安排在后下午,稿子我会让人写好发给你。罗斯柴尔德那边,下周有一个晚宴,艾莉诺姐会出席,你要做好准备。”
顾夜寒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朝厂房门口走去。
“夜寒。”秦墨叫住他。
顾夜寒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秦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总有一你会明白,我做这些都是为你好,为顾家好。这个世界很残酷,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有结果。有些梦,该醒的时候就要醒。”
顾夜寒依然没有回头。他只是抬起手,对着身后竖起了中指。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走出了厂房,走进了寒冷的冰岛下午。
外面开始下雪了。细密的雪花从灰色的空飘落,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融化消失,像从未存在过。
他走到路边,拿出手机,开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和几十条未读消息,大部分是苏沐白和陆辰飞的。他没有看,只是找到秦墨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秦墨的声音传来:“还有什么事?”
顾夜寒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
“休想。”
然后他狠狠地砸了手机。
手机撞在路边的石头上,屏幕碎裂,零件四溅,最后滚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顾夜寒站在那里,看着那堆破碎的电子元件,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荒野里回荡,疯狂而绝望。
他不会认输。
他不会按照秦墨的剧本走。
他不会放弃林见星,永远不会。
即使要与整个家族为敌,即使要付出一切代价,他也要找到他,保护他,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他爱他。
雪下得更大了。顾夜寒抬起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冰冷刺骨。
他会回去,但不是以秦墨希望的方式。他会继续找林见星,用他自己的方式。秦墨以为控制了所有的线索,掌控了所有的局面,但他忘了——顾夜寒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人。
远处,苏沐白的车开了过来,停在路边。苏沐白下车跑过来:“夜神!你没事吧?我收到你的消息就赶过来了,但路上……”
“我没事。”顾夜寒打断他,“星星可能还在冰岛。秦墨在骗我,他想让我放弃。但我们不能放弃。继续找,用所有方法,所有资源。”
苏沐白看着他,看到那双眼睛里重新燃起的火焰,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好。我刚才查到了一些线索,有几个当地人看到过一个亚洲男性在镇上出现,买了食物和水,往北边走了。那边有几个渔民屋,可能是去那里了。”
“走。”顾夜寒走向车子,“现在就去。”
两人上车,车子在雪中驶离废弃鱼厂,朝着北边开去。
而在厂房里,秦墨站在窗边,看着车子消失在雪幕郑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手机响了,是顾振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顾振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夜寒不肯配合。”秦墨,“他去找林见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那就按计划进行下一步吧。罗斯柴尔德那边不能等,如果夜寒执迷不悟,就……处理掉林见星。”
“父亲,一定要这样吗?”秦墨的声音罕见地有了一丝犹豫。
“心软了?”顾振霆冷笑,“别忘了,二十年前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如果当时我心软了,就不会有今的顾氏。商场如战场,秦墨,成大事者不拘节。林见星必须消失,这是为了顾家,也是为了夜寒的未来。”
“我知道了。”秦墨。
挂羚话,他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冰岛的冬很漫长,很冷,足以掩盖很多秘密,也能埋葬很多不该存在的感情。
但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顾夜寒还很的时候,曾经拉着他的手:“哥哥,等我长大了,要当一个很厉害的电竞选手,拿很多冠军。”
那时他笑了,揉了揉顾夜寒的头发,:“好,哥哥等你拿冠军。”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也许,从他们发现自己不是亲兄弟开始。也许,从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顾夜寒那样,得到父亲真正的爱和认可开始。也许,从他意识到,在顾家这个庞大的机器里,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开始。
他收起手机,整理了一下大衣,走出了厂房。
雪落在他的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他走向停在远处的车,脚步很稳,但背影在漫飞雪中,显得异常孤独。
战争还没有结束。
或者,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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