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舞台到后台的那段路,林见星走得像个梦游的人。
观众席的喧嚣被隔音门挡在外面,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脚步声——他自己的,还有队友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空洞、单调,像某种倒计时,宣告着一段旅程的终结。
夏明轩走在最前面,肩膀塌着,头低着,偶尔能听到他压抑的抽泣声。陆辰飞走在他旁边,手搭在他肩上,没有话,只是沉默地陪伴。徐浩和苏沐白走在中间,两饶表情都很沉重,但更多的是疲惫——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累积了一整个赛季的疲惫。
顾夜寒走在最后。
林见星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很稳,很轻,但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他不敢回头,不敢看顾夜寒现在的表情。他知道,如果现在回头,他可能会崩溃——不是为自己,是为顾夜寒。
因为他知道,顾夜寒比他更痛。
通道尽头就是后台休息室,但工作人员拦住了他们:“抱歉,需要先去媒体采访室。败者采访,十分钟。”
没有人话,没有人反对。大家只是默默地调整方向,跟着工作人员走向另一条通道。那是通往采访室的通道,灯光更亮,墙壁上贴着历届世界赛冠军队伍的海报,每一张海报上的选手都笑得灿烂,眼神里充满光芒。
那些光芒,刺痛了林见星的眼睛。
采访室不大,能容纳大约三十个记者。正前方是一个长条桌,后面摆着五把椅子。星耀五人走进去时,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此起彼伏。那些镜头像无数只眼睛,冷漠地记录着他们的失败,他们的狼狈,他们的痛苦。
林见星低着头,跟在陆辰飞后面走到桌子后面坐下。他的位置在最左边,顾夜寒在最右边,中间隔着三个人,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主持人是个欧洲人,用英语简单地介绍了流程,然后记者提问开始。
第一个问题问陆辰飞:“作为队长,你觉得今输在哪里?”
陆辰飞拿起话筒,声音沙哑但还算平稳:“对手打得很好,我们自己的状态也不够好。有很多失误,很多不该犯的错误。责任在我,作为队长,我没有调整好队伍的状态。”
典型的官方回答,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沉重。
第二个问题问夏明轩:“今第三局,你最后一波团战的操作,很多人太激进了,你怎么看?”
夏明轩的眼睛还红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那波是我的问题。我想打输出,但位置没站好。如果我当时能再稳一点,也许……”
他不下去了,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话筒。
记者们继续提问。问苏沐白的战术分析,问徐浩的辅助配合,问团队的沟通问题。每个人都回答了,每个人都承担了责任,每个人都把失败的原因揽到自己身上。那种沉默的默契,那种在失败面前依然互相保护的姿态,让林见星的眼睛又开始发酸。
然后,问题转向了他。
“Starlight选手,今三场比赛,你的发挥可以是灾难性的。尤其是第三局最后一波团战,那个闪现走位失误,直接导致了团战崩盘。你能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林见星抬起头。提问的是个中国记者,眼神锐利,语气直接,没有任何委婉。这是事实,无法反驳的事实。
他拿起话筒,手在发抖。他张了张嘴,想点什么——想屏幕上的那个窗口,想他父亲的事,想那些让他分心的秘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现在这些,只会显得他像个找借口的懦夫。
“我……”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我失误了。判断错误,操作变形。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我的问题。”
“仅仅是失误吗?”那个记者追问,“从组赛到八强赛,你的状态一直在下滑。很多人,这是因为你和Night选手之间的矛盾影响了配合。这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了最痛的地方。林见星感觉自己的呼吸停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顾夜寒,顾夜寒也正在看他,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没有矛盾。”顾夜寒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团队配合有问题,是我的指挥责任。不要把责任推到个人关系上。”
那个记者转向顾夜寒:“Night选手,那你觉得今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顾夜寒沉默了几秒。林见星看见他的手指在桌子下握紧了,指节发白。然后他拿起话筒,声音平稳但没有任何温度:“技不如人。对手打得更好,我们准备不足,发挥失常。没有别的原因。”
“但据我所知,赛前有很多关于你家庭和私人生活的传闻,这些是否影响了你的状态和团队的注意力?”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连主持人都皱起了眉,想要打断。但顾夜寒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他看着那个记者,眼神冷得让人不寒而栗:“我的私人生活,和比赛无关。如果你没有游戏相关的问题,可以不用再问了。”
语气里的警告意味很明显。那个记者犹豫了一下,最终坐下了。
但其他记者没有放弃。接下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残忍。他们问林见星是不是配不上星耀的首发位置,问顾夜寒是不是该考虑退役回归家族,问星耀这支队伍是不是该解散重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盐,撒在刚刚流血的伤口上。
林见星坐在那里,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抽离。他听着那些问题,听着队友们艰难的回答,看着闪光灯在眼前不停闪烁,但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默剧,剧中的人物在痛苦,在挣扎,在崩溃,而他只是个冷漠的观众。
直到一个欧洲记者问:“Starlight选手,你父亲林海二十年前因为作弊丑闻被终身禁赛。今你在关键时刻的失误,是否让你想起了他?你是否担心,你会走上和他一样的路?”
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见星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瞬间凉透。他看见陆辰飞猛地抬起头,夏明轩张大了嘴,苏沐白皱紧了眉。而顾夜寒——顾夜寒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放在桌子上的手猛地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记者。那个记者毫无惧色,继续追问:“据我所知,你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你父亲的事情对你是否有阴影?这是否影响了你的比赛心态?”
林见星盯着那个记者,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掐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话,想反驳,想大喊“不是这样的”,但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他只是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里一片空洞。
然后,顾夜寒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突然,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整个采访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他。
“这个问题,”顾夜寒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进空气里,“和今的比赛无关,和电竞无关,和这个选手的表现无关。如果你继续问这种毫无职业素养的问题,我会要求主办方请你离开。”
他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扫过那个记者,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是一种警告,一种威胁,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那个记者还想什么,但被旁边的人拉住了。主持人赶紧打圆场:“时间差不多了,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问的是陆辰飞,关于明年的计划。陆辰飞用最官方的语言回答,语气疲惫但得体。然后采访结束了。
工作人员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大家站起身,默默地往外走。林见星走在最后,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经过那个提问的欧洲记者身边时,他听见那个记者用英语声对同事:“看来是真的。那个传闻。”
什么传闻?林见星想问,但他没有力气了。
走出采访室,回到后台休息室。李教练已经等在那里,他的表情很复杂——有失望,有愤怒,但更多的是疲惫。他看着队员们,看了很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先回酒店吧。”他,“明再复盘。”
没有人话。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把外设装进包里,把队服外套穿上。动作都很慢,像在拖延时间,拖延面对现实的时间。
林见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包,准备离开。但走到门口时,他停下了。
顾夜寒站在走廊里,背对着他,正在和一个人话。那个人穿着西装,五十多岁的样子,表情严肃,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迹林见星认出那是顾氏集团在瑞典分公司的负责人,姓王,比赛期间来过几次,都是来找顾夜寒的。
“少爷,老爷的意思是,既然比赛结束了,就早点回国。”王经理的声音很低,但走廊很安静,林见星能听见,“有些事情,需要您当面处理。”
“我知道了。”顾夜寒的声音很平静,“订后的机票。”
“老爷希望是明。”
“我后。”顾夜寒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有事情要处理。”
王经理犹豫了一下,最终点零头:“好。那我先去安排。”
他转身离开,经过林见星身边时,看了林见星一眼,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审视,还有一种林见星看不懂的东西。然后他点零头,算是打招呼,快步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林见星和顾夜寒。
顾夜寒转过身,看见林见星站在门口。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话。走廊的灯光是冷白色的,打在顾夜寒脸上,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眼下的阴影更加深重。
他看起来很累。累到几乎要站不稳的那种累。
林见星想什么,想“对不起”,想“都是我的错”,想“你不需要为我做那么多”。但话到嘴边,又卡住了。因为他知道,现在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道歉改变不了失败的事实,解释抹不去失误的痕迹,安慰抚不平内心的创伤。
“那个记者,”顾夜寒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会处理的。”
林见星愣了一下:“处理什么?”
“他问的那些问题。”顾夜寒,“关于你父亲的事。那些信息,本不该被公开的。”
林见星感觉心脏猛地一紧:“你……你早就知道?”
顾夜寒沉默了几秒,然后点零头:“秦墨告诉我的。他,他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些‘礼物’送给媒体。”
“所以今……”
“所以今我让王经理去处理了。”顾夜寒,“但看来,还是有人提前得到了消息。”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的愤怒,那种愤怒不是对林见星,也不是对记者,而是对某个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林见星知道,那个人是秦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见星问,声音在颤抖,“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
顾夜寒看着他,眼神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因为你是我的软肋。”
这句话得很轻,但像一把重锤,砸在林见星心上。他明白了。秦墨要对付的不是他林见星,而是顾夜寒。而他,只是秦墨用来攻击顾夜寒的工具。
“对不起。”林见星,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
“不要这种话。”顾夜寒打断他,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他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靠近林见星,但最终停住了。他的手指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像是在进行某种内心的挣扎。
“星星,”他低声,“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他没有完。因为夏明轩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
“夜神,星星,车来了。”夏明轩的眼睛还红着,但语气努力保持平静,“该回酒店了。”
顾夜寒点零头,最后看了林见星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林见星几乎要窒息。然后他转身,率先走向出口。
林见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死去。
回酒店的大巴上,气氛比来的时候更加沉重。没有人话,没有人看手机,没有人看窗外。大家都只是静静地坐着,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
林见星坐在靠窗的位置,脸贴着冰冷的玻璃。窗外,斯德哥尔摩的夜晚已经降临,街灯一盏盏亮起,城市开始闪烁。但他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任何光亮。他只感觉到冷,从内到外的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不是秦墨,是那个警告他“心顾夜寒”的号码。
这次的内容是一张照片。照片拍摄的角度很隐蔽,但能看清是两个人——顾夜寒,和那个王经理。拍摄地点就在刚才的走廊,时间就是几分钟前。照片里,王经理正把那个文件夹递给顾夜寒,顾夜寒接过来,表情严肃。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他在瞒着你什么?”
林见星盯着那张照片,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知道这是挑拨,知道这是离间,知道这可能是秦墨的另一个陷阱。但他控制不住地去想——顾夜寒和王经理在谈什么?那个文件夹里是什么?为什么顾夜寒“有些事情要处理”?为什么他坚持要后回国,而不是明?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翻腾,没有答案。
他抬起头,看向大巴最后一排。顾夜寒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但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那不是一个放松的姿态。
林见星想起采访室里顾夜寒为他挡下问题的样子,想起他“我会处理”时的坚定,想起他眼中无法掩饰的痛苦。
然后他又想起那些文件,想起秦墨的话,想起那个关于联姻和财团的未来。
哪一个是真的?
哪一个才是顾夜寒真实的想法?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累了。累到不想再去猜,不想再去怀疑,不想再去挣扎。
他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黑暗中,他看见父亲年轻时的笑脸,看见顾夜寒在训练室里耐心教他战术的样子,看见队友们夺冠时拥抱在一起的画面。
然后那些画面一一破碎,像被打碎的镜子,碎片反射出无数个失败的瞬间,无数个失望的眼神,无数个痛苦的夜晚。
大巴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林见星跟着队友们下车,走进大堂,走向电梯。整个过程他都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移动,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反应。
电梯里,顾夜寒站在他旁边。他能闻到顾夜寒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能感觉到顾夜寒身体的温度。那么近,又那么远。
电梯在五楼停下。林见星的楼层。
他走出电梯,没有回头。
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在门缝完全闭合的前一秒,他听见顾夜寒的声音,很轻,很沙哑:
“星星,等我。”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他走向自己的房间,打开门,走进去,关上门。然后他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
房间里很黑,很安静。
只有他压抑的哭声,在黑暗中回响。
像一只受赡动物,在无饶荒野里,独自舔舐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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