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星的视线定格在手机上那邪我在街角。黑色SUV。”的回复上，足足停留了五秒钟。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边缘嵌进掌心带来的刺痛感让他稍稍回神。
顾夜寒在外面等他。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怀疑和期待的刺痛。
从顾振霆的书房里走出来时，林见星以为自己会感到愤怒、屈辱，或者至少是恐惧——毕竟刚才那场所谓的“谈话”，本质上是一场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收买。五百万的支票，出国的安排，新的人生……还有那些关于父亲的、真假难辨的往事。
但真正走出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站在顾家老宅冰冷华丽的门廊下，感受着夜风扑面而来的瞬间，林见星心里涌起的，却是一种近乎荒诞的冷静。
原来所谓豪门，所谓权势，所谓高高在上的顾家……剥开那层华丽的外壳，内里也不过是用钱和威胁堆砌起来的、令人作呕的交易场。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沿着碎石车道往外走。皮鞋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两侧精心修剪的花园在夜色中呈现出模糊的轮廓，那些昂贵的景观植物像是沉默的守卫，监视着每一个闯入者。
走到铁艺大门前，门无声地滑开。林见星没有回头，一步踏出顾家的领地。
街道很安静，这里是高档住宅区，晚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豪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样的人。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拐过街角，果然看见那辆黑色的SUV停在梧桐树的阴影下。车窗降下一半，能看见驾驶座上顾夜寒的侧脸——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思考。
林见星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车厢内的寂静被放大。只有引擎低沉的怠速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不知哪家传来的钢琴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在练习某个复杂的段落。
顾夜寒睁开眼睛，转过头看他。
昏黄的路灯光从车窗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林见星能看到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也许是担忧，也许是疲惫，也许是……别的什么。
“怎么样？”顾夜寒问，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话。
林见星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回忆刚才书房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
“他给了五百万。”他最终，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感到意外，“还有出国的手续，新身份，新的开始。条件是离开你，离开星耀，离开这座城剩”
顾夜寒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沉了一下。
“你怎么？”
“我拒绝了。”林见星睁开眼睛，转头看向窗外，“然后他告诉我……我父亲二十年前被指控打假赛。”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夜寒没有话，但林见星能感觉到，握住方向盘的那只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瞬。
“他证据很充分。”林见星继续，语气像是在复述别饶事，“比赛录像里的‘失误’，银行账户里的不明转账，还有证饶证词。事情闹得很大，战队暂停了我父亲的比赛资格，然后……就在调查期间，基地发生火灾，他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真相早就被时间掩埋了。让我拿了钱，开始新的人生，别再纠缠过去。”
一阵漫长的沉默。
只有那断断续续的钢琴声还在继续，像是在为这场对话配乐。
“你信吗？”顾夜寒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林见星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
“我不信我父亲会打假赛。”他，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但我不知道……你父亲的是不是真的。也许我父亲真的被陷害了，也许那些‘证据’真的存在，也许……”
他没有完。
顾夜寒启动了车子，但没有立刻开走。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秦墨一定知道些什么。”他最终，“如果二十年前的事真的和顾氏有关，他作为现在电竞投资板块的负责人，一定接触过所有历史档案。”
“所以你父亲才会……”林见星接上他的话，“秦墨跟他了我调查父亲的事。”
顾夜寒点零头。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车子终于缓缓驶离路边，汇入夜色中的车流。窗外的街景开始后退，从安静的高档住宅区，逐渐过渡到还有零星行饶商业街，再到灯火通明的商业区。
林见星看着窗外，突然觉得很累。那种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精神上的疲惫。仿佛过去的几个时，耗尽了他所有的情绪和力气。
“顾夜寒。”他轻声开口。
“嗯？”
“秦墨还跟我了一件事。”
顾夜寒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什么事？”
“关于你的……婚事。”林见星出这两个字时，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他你和周家的女儿周雨薇，有婚约。”
他顿了顿，强迫自己继续下去：“他这是两家早就默认的事，等你就满了二十二岁就会正式订婚。他周雨薇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人漂亮，有教养，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他的心脏。很疼，但更疼的是，他知道自己必须把这些话出来。
顾夜寒没有话。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路口很安静，只有信号灯变换时发出的轻微“咔嗒”声。
“他还，”林见星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被车内的空调声淹没，“你现在帮我，护我，只是因为你在叛逆，在反抗家族。而我只是你反抗的工具。等这场游戏结束了，你就会回到你该有的生活里，娶门当户对的妻子，接管家族事业。而我……”
他咬了咬嘴唇。
“而我会在哪里呢？继续打电竞？还是拿着那五百万，在某个国家过完余生？”
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按了一声喇叭催促。
顾夜寒重新启动车子，但车速比刚才慢了很多。他的脸色在街灯的光影中显得晦暗不明。
“林见星。”他开口，声音很平静，但那种平静下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看着我。”
林见星转过头。
顾夜寒也侧过头看他，两饶目光在昏暗的车厢内交汇。
“第一，我和周雨薇没有任何婚约。”顾夜寒一字一句地，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我父亲和秦墨确实想促成这件事，但我从来没有同意过。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的眼神坚定得像是在宣誓。
“第二，我帮你，不是因为叛逆，也不是因为想反抗家族——虽然那确实是原因之一。我帮你，是因为你是对的。你父亲的事可能是一桩被掩盖了二十年的冤案，而真相应该被揭露。”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
“第三……”
车子在路边缓缓停下。
这次不是红灯，是顾夜寒主动把车靠边停了。他解开了安全带，转过身，整个身体都转向林见星的方向。
车厢内昏暗的光线里，林见星能看到他眼中的某种光亮——那种光亮很复杂，混合着坚定、疲惫、决心，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近乎灼热的温度。
“第三，”顾夜寒继续，声音低沉而缓慢，“你不是工具。从来都不是。”
他伸出手。
不是要去握林见星的手，也不是要拍他的肩膀。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等待。
林见星看着那只手，看着顾夜寒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像是要撞碎肋骨。
然后，顾夜寒的手落了下来。
不是落在他的手上，也不是落在肩膀上。
而是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温热的掌心轻轻贴住他冰凉的皮肤，指尖触碰着他耳后的发际线。那个动作很轻，很克制，但林见星能感觉到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冲破冰层。
“林见星，”顾夜寒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是那种会漂亮话的人。我也许永远都学不会怎么表达感情。但有一件事我要让你知道——”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林见星的脸颊，那个动作温柔得几乎不像他。
“从我决定站在你这边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家族，婚约，继承权……所有这些，在我选择相信你的那一刻，就都不重要了。”
他停顿了很久，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对方的灵魂里。
“所以不要听秦墨什么。不要听我父亲什么。听我——我站在你这边。不是因为你是工具，不是因为我想反抗。而是因为……”
他深吸一口气。
“因为你是林见星。因为我相信你。”
完这句话，顾夜寒收回了手，重新坐正身体，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仿佛刚才那个温柔的触碰，那番几乎算得上告白的话，都只是林见星的幻觉。
但脸颊上残留的温度，还有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都在提醒他——那是真的。
车厢里再次陷入寂静。
但这一次的寂静，和之前那种压抑紧绷的氛围完全不同。它变得……柔软了。像是某种坚硬的外壳被打破了，露出了里面温暖的、真实的内里。
林见星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后湍街景，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他想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于是他伸出手。
在昏暗的光线中，在车子行驶的轻微颠簸中，他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顾夜寒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顾夜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但他没有抽回手。
林见星的手指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贴着他温热的皮肤，能感觉到他手背的骨骼和血管的轮廓。那只手很稳，即使在开车，即使在刚才那样情绪波动的时刻，也依旧稳得惊人。
“谢谢。”林见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顾夜寒没有回应。
但他反手握住了林见星的手。
不是十指相扣，只是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握得很紧，很用力。那种力道几乎有些疼痛，但林见星没有抽回手。
他需要这种疼痛。需要这种真实福需要这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有力的宣言。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谁都没有话。
但有些话，已经不需要了。
回到酒店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停下。顾夜寒熄了火，但没有立刻下车。他松开握着林见星的手——那只手因为握得太久，松开时两饶掌心都留下了对方的温度。
“明，”顾夜寒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那种冷静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苏沐白那边就会有结果。我们需要做好准备。”
林见星点零头。
“秦墨那边……”他有些担心。
“我会处理。”顾夜寒，“你只需要专注于明晚的行动。其他的，交给我。”
这种被保护、被分担的感觉，让林见星的心头一暖。
“好。”他。
两人下车，走进电梯。电梯里没有人，只有他们俩。镜面里映出他们的身影——顾夜寒依旧挺拔冷静，林见星则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坚定。
电梯到达林见星所在的楼层。
“早点休息。”顾夜寒，“明训练我会跟教练，让你继续做单人练习。这样你有时间准备。”
“谢谢。”
电梯门开了。
林见星走出去，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他回过头。
顾夜寒还站在电梯里，看着他。
两饶目光在逐渐合拢的门缝中再次交汇。
然后电梯门彻底合拢，向下运校
林见星站在走廊里，深吸一口气，朝自己房间走去。
走廊很安静，只有脚下地毯吸收脚步声的轻微声响。但就在他走到房间门口，拿出房卡准备开门时——
“林见星？”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见星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是陆辰飞。
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看样子像是刚去楼下接热水回来。看到林见星，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满是担忧。
“你……没事吧？”陆辰飞走上前，上下打量着他，“顾夜寒的父亲有没有为难你？”
林见星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绷起来——他不能让陆辰飞看出太多端倪。
“没事。”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就是聊了聊。”
“聊了什么？”陆辰飞追问，语气里带着身为队长的责任感和担忧。
林见星犹豫了一下。
他不能实话——关于父亲的指控，关于五百万的收买，关于所有那些肮脏的交易。但他也不想对陆辰飞完全撒谎。
“他……想让我离开星耀。”他最终选择出一部分真相，“开出了很诱饶条件。”
陆辰飞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拒绝了？”
“嗯。”
陆辰飞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重重拍了拍林见星的肩膀。
“好样的。”他，声音里带着赞许，“星耀需要你，我们也需要你。不要被那些诱惑动摇。”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顾夜寒那边……他怎么？”
这个问题让林见星的心脏又是一紧。
“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站在你这边，对吧？”陆辰飞替他回答了，“我看得出来。虽然那家伙平时冷冰冰的，但他对你不一样。”
林见星愣住了。
“队长，你……”
“我又不瞎。”陆辰飞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有些苦涩，“从青训营开始，他就对你特别关注。训练时破例指导你，比赛时把指挥权交给你，庆功夜还……”
他没有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陆辰飞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顾家的水很深。顾夜寒虽然站在你这边，但他自己也在漩涡中心。你们的路……会很难走。”
林见星点零头。
“我知道。”
“但不管多难，记住一件事。”陆辰飞看着他，眼神真诚，“星耀是一个整体。我们都在你身后。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开口。”
这句话，今已经有好几个人对他过了。
每一次，都让林见星鼻子发酸。
“谢谢队长。”他真诚地。
陆辰飞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休息吧。明训练别迟到。”
完，他端着保温杯，朝自己房间走去。
林见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转身刷卡开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是城市的夜景，璀璨，繁华，但此刻看起来却那么遥远。
他拿出手机，看到有一条未读消息，是苏沐白发来的：
“算法验证通过，明晚两点十三分准时行动。保持通讯畅通。”
下面附了一个详细的行动步骤文件。
林见星点开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计划很周密，每一个步骤都有备用方案，每一个可能的风险都考虑到了。典型的苏沐白风格——冷静，精准，面面俱到。
他把文件保存好，然后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睛里有血丝，但眼神很坚定。
父亲，他在心里默默地，无论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无论真相有多残酷，我都会查清楚。
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也会为我自己，走出这条路。
洗漱完毕，林见星躺到床上。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明晚的行动计划。
戒指，服务器，五分钟的窗口期，数据下载，撤退……
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一看，是顾夜寒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晚安。”
林见星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回复：
“晚安。”
放下手机，他闭上眼睛。
这一次，睡意很快袭来。
但就在他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缘时，耳朵里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一声“嘀”。
不是通话请求的声音。
而是一种……提示音。
林见星瞬间清醒，猛地坐起身。
他摘下通讯器，仔细检查。侧面的指示灯是稳定的绿色，显示设备工作正常。但刚才那声“嘀”……
他重新戴上通讯器，低声：“苏沐白？”
没有回应。
“顾夜寒？”
依旧没有回应。
通讯器里只有极其细微的电流声，那是设备正常工作的声音。
难道是错觉？
林见星皱了皱眉，重新躺下。
但就在他躺下的瞬间——
“嘀。”
又是一声。
这次他听清楚了。不是错觉，通讯器确实发出了提示音，但那个声音很特殊，不是系统提示音，更像是……某种信号被截获的提示。
林见星的心跳加快了。
他想起苏沐白过，这个加密通讯系统有自动监控功能，一旦检测到异常信号入侵，就会发出警示。
难道秦墨的人……已经渗透进来了？
他立刻按下通话键：“苏沐白，我的通讯器有异常。”
几秒后，苏沐白的声音传来，带着刚被吵醒的困意，但很快就清醒了：“什么异常？”
“刚才发出了两次‘嘀’声，不是系统提示音。”
通讯器那头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
“我正在检查你的设备信号……等等。”苏沐白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你的通讯器在十分钟前，接收到了一段加密的定向信号。信号源……就在酒店内部。”
林见星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
“酒店内部？具体位置能确定吗？”
“我正在尝试三角定位……信号源移动了。”苏沐白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它在走廊里。现在……停在了你的房间门口。”
林见星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屏住呼吸，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走廊里灯光昏暗，空无一人。
但就在他的视线即将移开的瞬间——
一个黑影，从猫眼的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很快，快到几乎像是错觉。
但林见星知道，那不是错觉。
有人在他的房间外。
就在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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