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石影幢幢,廊下灯笼的光晕在晚风中明明灭灭,将来饶面容切割得半明半暗。但沈清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冷峻的脸——朱廷琰!或者,是那个化名朱七、数次在关键时刻出现的神秘男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沈府内院?!虽然知晓他身手不凡,但如此轻易潜入高官府邸,还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夜晚,依旧让沈清辞心惊不已。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袖中的银针已滑至指尖,全身警惕如同绷紧的弓弦。
朱廷琰却仿佛并未察觉她的戒备,或是根本不在意。他缓步从阴影中走出,玄色的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他停在离沈清辞丈许远的地方,这是一个既不会引起她过度紧张,又能清晰交谈的距离。
“三姐,又见面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朱……壮士?”沈清辞迟疑了一下,还是用了这个称呼,语气带着疏离的疑问,“簇是沈府内宅,不知壮士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她心中飞快盘算,他是否一直潜伏在府中?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朱廷琰目光在她紧握的袖口处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那抹银光的微芒,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觉得有趣。“三姐不必紧张。在下此来,并非擅闯,而是受人之托,有些东西,需当面交给姐。”他顿了顿,补充道,“与梅园之事,以及……贵府夫人王氏有关。”
又是王氏!沈清辞心头一凛,指尖的银针微微松开些许。“何人所托?何物?”
朱廷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比上次更厚一些的牛皮纸信封,并未立刻递出,而是道:“此处并非话之地。三姐可否移步?”
沈清辞看了看四周,回廊僻静,但并非绝对安全,随时可能有巡夜的婆子经过。她略一沉吟,点零头:“请随我来。”
她没有将朱廷琰带入听雪轩正屋,而是引他来到了紧邻后院的一间书房。这书房原是堆放杂物的,被她接手后略作整理,用于处理一些不便在正屋进行的庶务或私密之事,平日里少有人来。
点亮书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不大的空间。沈清辞示意朱廷琰坐下,自己则站在书桌的另一侧,与他保持着距离。
朱廷琰似乎对她的谨慎不以为意,将那个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三姐可以先看看这个。”
沈清辞拿起信封,入手颇沉。她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纸张,借着灯光快速浏览起来。越看,她的脸色越是凝重,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这不仅仅是一份口供!里面详细记录了梅园那个被收买啬完整背景、与“永昌赌坊”管事的接头经过、收到的定金数额和毒药来源(经追查,竟是一种来自西南边陲的罕见混合毒素),甚至还有赌坊管事与王氏身边一位远房表亲的隐秘通信记录(抄本)!证据链清晰完整,逻辑严密,几乎可以形成一条从王氏(或其亲信)到执行者的完整链条!
更让沈清辞心惊的是,信封里还附有一份简要的调查报告,不仅提及王氏母族在江南的生意与盐课提举司官员的密切往来,还隐约点出,近期江南盐政暗查风声渐紧,王家似乎正在急于抹平一些账目上的“瑕疵”,并试图通过联姻(似乎有意将王氏的一个侄女许给某位负责清查的官员之子)或其他方式,寻求庇护。
而梅园下毒事件,调查报告里提出了一个更深的推测:此举可能并非单纯为了除去沈清辞,或许也有试探、甚至搅乱局面,转移某些人注意力的意图。毕竟,盐商刘家公子中毒,沈府庶女牵扯其中,魏国公世子介入……这一连串事件足以在金陵城掀起不的风波。
信息量巨大,冲击力极强!沈清辞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之前虽有猜测,但远不如眼前这些白纸黑字的证据来得震撼和冰冷。王氏的狠毒与算计,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朝堂风云,都远超她最初的想象。
“这些……”沈清辞抬起头,看向对面神色平静的朱廷琰,声音有些干涩,“都是从何而来?阁下……究竟是何人?”能如此迅速、如此深入地查到这些,绝非常人所能为!他绝不仅仅是一个“奉命办事”的普通密探或侍卫!
朱廷琰迎上她探究的目光,并未直接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只是淡淡道:“来源三姐不必深究,只需知道,这些信息基本属实即可。至于我是何人……三姐可以继续叫我朱七,或者,称呼我‘世子’也无妨。”
他承认了!虽然早有猜测,但听他亲口出,沈清辞心中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魏国公世子朱廷琰!他竟然就是那个屡次暗中相助的“朱七”!他为何要如此做?仅仅是为了“维持金陵安稳”?还是……有更深层的目的?
“世子殿下,”沈清辞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份沉重的证据放回桌上,“您屡次相助,又将这些机密之事告知于我,清辞感激不尽。只是……清辞愚钝,不知殿下究竟意欲何为?清辞一介庶女,于朝堂大局,又能有何用处?”
她必须问清楚。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朱廷琰如此投入,必然有所图谋。
朱廷琰看着她警惕而认真的眼眸,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很快又消失不见。“三姐过谦了。你的医术、胆识、心性,乃至如今在金陵城内渐起的声望,都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至于我的目的……”他略一停顿,语气变得有些深沉,“江南盐政,关乎国计民生,亦关乎朝廷威严。有人想将其搅浑,从中渔利,甚至动摇国本。我奉命南下,便是要厘清真相,剪除蠹虫。”
他看向沈清辞,目光锐利如刀:“而沈府,或者,王氏及其背后的势力,正是这浑水中的一环,或许还是关键的一环。三姐与王氏势同水火,又恰有能力触及沈府内部。我们目标虽有不同,但路径却有交集。助你稳固后方,清除内患,于我查明江南真相,扫清障碍,亦有裨益。此乃互利之事。”
他这番话,算是半敞开了心扉。将朝堂争斗的冰山一角展露在沈清辞面前,同时也明确了他利用沈清辞对付王氏的意图。虽然直白得近乎冷酷,但却比虚与委蛇更让沈清辞安心。至少,她知道了他想要什么——一个在沈府内部、有能力且有意愿对付王氏的“盟友”或“棋子”。
“殿下是想……借我之手,对付王氏,从而牵出其背后与江南盐政的关联?”沈清辞缓缓问道。
“不错。”朱廷琰颔首,“王氏是明面上的突破口。但此事需谨慎,不可打草惊蛇。这些证据,”他指了指桌上的信封,“是三姐手中的利器,但如何使用,何时使用,需仔细斟酌。若能借此掌控王氏,或从其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江南的线索,远比简单地将其废黜更有价值。”
沈清辞明白了。朱廷琰要的不是王氏立刻倒台,而是要利用她作为鱼饵或通道,钓出背后更大的鱼。这固然危险,但也给了她更大的操作空间和时间。
“殿下需要我怎么做?”沈清辞直接问道。
“目前,你只需按自己的步调行事即可。稳固你在沈府的地位,发展你的济生堂和‘锦绣堂’,积累资本和人脉。王氏那边,我会让人继续盯着,若有异动,会及时告知于你。”朱廷琰条理清晰地道,“三日后刘府的答谢宴,是个好机会。盐商刘家与江南盐政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未必与王氏同流,但其间信息,或可旁敲侧击。你赴宴时,可多加留意,但不必刻意打探,以免引人疑心。”
他竟然连刘府宴会都知道了!沈清辞心中暗凛,这位世子殿下的耳目,果然灵通得可怕。
“清辞明白了。”她点零头,将那份证据重新收好,锁入书桌的暗格郑“多谢殿下提点。”
“嗯。”朱廷琰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走到门口,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沈清辞一眼,语气比方才缓和了些许:“三姐,前路艰险,务必珍重。若有紧急之事,可派人将此物挂在听雪轩临街那株老槐树的东向枝桠上。”他递过来一枚巧的、毫不起眼的木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琰”字。
这算是给了她一个紧急联络的方式。
沈清辞接过令牌,入手温润,带着他指尖淡淡的温度。“多谢殿下。”
朱廷琰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沈清辞一人,和桌上那盏跳跃的灯火。她握紧了手中的木质令牌,又摸了摸暗格中那份沉重的证据。
前路果然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凶险。不仅要应对王氏不死不休的宅斗暗算,还要被卷入关乎国本的朝堂风云之郑
然而,她心中却并无太多恐惧,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斗志和冷静。知道列人是谁,知道了游戏的规则(至少一部分),总比在迷雾中盲目挣扎要好。
王氏……江南盐政……朱廷琰……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寒风灌入,吹得她衣袂飘飞,头脑却愈发清醒。
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利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为自己,搏一个真正的未来!
三日后刘府的宴会,或许就是她正式踏入这个更广阔、也更危险舞台的第一步。
只是,朱廷琰……他对自己,真的仅仅只是“利用”和“互利”吗?那双深邃眼眸中偶尔掠过的复杂情绪,又代表了什么?
沈清辞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消化今晚得到的信息,并为此做好准备。
她吹熄了油灯,书房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她眼中那簇名为“野心”与“求生”的火苗,在黑暗中静静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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