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薄薄的账册抄录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藏在沈清辞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她表面不动声色,依旧每日在听雪轩静养,看书、习字、观察那盆悄然生长的赤焰参,但内心的波澜却从未停歇。
她反复推敲着账册上的内容,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线索。那些看似普通的商号,接收银钱物资的代号,以及几个模糊提及的时间点……她需要验证其真实性,更需要弄明白,送册子的人,究竟想让她做什么?是借她之手扳倒王氏?还是另有图谋?
直接动用账册是下下之策,无异于孩童持金过剩她需要力量,需要盟友,更需要一个万全的时机。
这日午后,她正临摹着一篇前朝书法大家的帖子,青黛端着一碟新做的梅花糕进来,脸上带着甜笑:“姐,厨房新试的糕点,用的是院里刚采的梅花,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沈清辞放下笔,拈起一块,糕点做得巧精致,散发着淡淡的梅香。她尝了一口,甜而不腻,确实不错。“有心了。”她淡淡道,目光掠过青黛看似恭顺的脸庞。
“姐喜欢就好。”青黛笑道,手脚利落地收拾着书桌,目光不经意般扫过沈清辞刚写好的字,赞叹道,“姐的字写得真好,比往昔进益了许多呢。”
沈清辞心中微凛。原主的字迹怯懦无力,与她如今刻意模仿病弱却暗藏风骨的字迹确有不同。这青黛,观察倒是细致。
“病中无事,胡乱写着打发时间罢了,谈何进益。”她不动声色地将字纸收起,语气带着几分疏懒。
青黛见状,也不再多,收拾完毕便退了出去。
屋内恢复安静,沈清辞看着那碟梅花糕,却再无品尝的心思。青黛的试探,王氏那边定然已经知道她的字迹有所变化。这点细微之处,在普通人眼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有心人看来,可能就是她“不同以往”的佐证。
她必须更加心。
“嬷嬷,”她唤来周嬷嬷,低声吩咐,“日后我写的字纸,你看过后便处理掉,不要留存。”
周嬷嬷虽不明所以,但见姐神色严肃,连忙应下。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丫鬟婆子的笑声和脚步声朝着听雪轩方向而来。周嬷嬷警惕地走到门边望去,随即回头低声道:“姐,是大姐和几位表姐过来了,是……是来赏梅的。”
沈清婉?她来做什么?还带着外人?沈清辞眉头微蹙。听雪轩的腊梅虽好,但府中花园景致更佳,她们何必特意跑到她这僻静的院子来?只怕赏梅是假,探听虚实才是真。
她迅速躺回窗边的软榻上,拉过薄毯盖好,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副病弱的倦容。
很快,沈清婉便带着三四位衣着光鲜、珠翠环绕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们是王氏娘家那边的侄女,时常过府玩耍。沈清婉今日穿着一身大红遍地织金锦袄,头上戴着赤金累丝凤簪,明艳张扬,与这素净的听雪轩格格不入。
“三妹妹,我们过来瞧瞧你,顺道看看你院里的梅花。”沈清婉嘴上着客气话,眼神却如同探照灯般在沈清辞脸上和屋内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父亲和老夫人对沈清辞的另眼相看,显然让她极为不快。
“劳烦大姐姐和各位姐姐挂念,清辞病体未愈,未能远迎,还请恕罪。”沈清辞挣扎着要起身,被沈清婉虚扶了一下阻止了。
“自家姐妹,不必多礼。”沈清婉目光落在沈清辞苍白瘦削的脸上,见她确实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眼底的嫉恨稍减,转而浮起一丝轻蔑。她随意地在榻边坐下,其他几位表姐也各自落座,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并不算华丽的屋子。
“三妹妹这屋子倒是收拾得齐整,看来父亲拨来的下人还算得用。”沈清婉拿起沈清辞方才放在榻边的一本书,随手翻了翻,是一本《女则》,便意兴阑珊地放下。“整日看这些,也未免太过无趣。”
一位穿着鹅黄衣裙的表姐掩口笑道:“清婉姐姐的是,女儿家也该有些雅趣才是。听闻三妹妹琴棋书画俱佳,不知今日可否赏脸,让我们见识一番?”
这话看似捧场,实则刁难。谁不知道原主沈清辞因生母地位低微,并未受过精心教养,于琴棋书画上只是平平,甚至可拙劣。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窘迫与自卑之色,低声道:“姐姐们笑了,清辞资质愚钝,于这些上一窍不通,只会惹姐姐们笑话。”
沈清婉见她如此,心中更是鄙夷,嘴上却道:“妹妹何必妄自菲薄。罢了,你既身子不适,我们也不便久扰。只是这梅花……”她目光转向窗外,“瞧着确实比别处精神些。折几枝回去插瓶,母亲定然喜欢。”她这话得理所当然,仿佛这听雪轩的一切都可由她随意取用。
周嬷嬷站在一旁,气得手微微发抖,却不敢言语。
沈清辞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意,轻声道:“大姐姐喜欢,折去便是。”
沈清婉满意地笑了笑,示意身后的丫鬟去折梅。几位表姐也起身,在屋内随意走动观看,目光不时掠过书架、妆台,显然并非真心赏梅。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桃红袄子的表姐走到书架前,好奇地抽出一本书,那书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她随手一抽——一本薄薄的、封面无字的册子竟从书页中滑落,“啪”一声掉在霖上!
正是昨夜那神秘人送来的账册抄录本!
沈清辞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周嬷嬷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要晕厥过去。
那表姐“咦”了一声,弯腰便要去捡。
千钧一发之际,沈清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榻上扑了过去,抢先一步将册子死死抓在手里,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在地,仿佛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岔了气,痛苦不堪。
“姐!”周嬷嬷尖叫一声,扑过去扶住沈清辞,趁机用身体挡住了她手中的册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愣住了。沈清婉皱起眉头,不悦道:“三妹妹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本破册子……”
“咳咳……大姐姐……恕罪……”沈清辞伏在周嬷嬷怀里,咳得撕心裂肺,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道,“这……这是……是生母留下的……唯一……一本手札……清辞……清辞视若性命……不能……不能离身……”她将册子紧紧捂在胸口,泪水涟涟,一副悲痛欲绝、生怕被人夺走的模样。
众人见她如此情状,再看那册子破旧不堪,封面无字,倒也信了七八分。只当是这庶女思念生母,行为有些失常罢了。
沈清婉嫌恶地瞥了她一眼,觉得大为扫兴,也失了折梅的兴致,悻悻道:“既然妹妹如此看重,我们也不便夺人所爱。你好生歇着吧,我们走了。”
罢,便带着几位面面相觑的表姐,转身离开了听雪轩。
确认她们走远,周嬷嬷连忙将门关上,后背已被冷汗湿透。沈清辞也停止了咳嗽,缓缓坐起身,摊开手心,那本险些暴露的账册已被她的汗水浸湿了一角。
好险!只差一点,便是万劫不复!
“姐……吓死老奴了……”周嬷嬷瘫坐在地,声音依旧发颤。
沈清辞看着手中的册子,眼神冰冷如铁。沈清婉今日之行,绝非偶然。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引导,想借她们之手,找出或者毁掉这本册子?
那个送册子的人,难道也在暗中观察?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测试?测试她是否有能力保住这份“礼物”?
她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她将账册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她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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