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只剩下江见想和张牧寒两个人。
热闹的大排档，喧嚣的人声，都被梁林栋的网约车一并带走。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脚边打着旋。
江见想感觉自己的脸颊还在发烫，刚才饭桌上的对话，每一句都像火苗，燎得她心慌意乱。
现在，火源走了，留下她和那座最大的火山单独相处。
气氛安静得有些过分。
张牧寒看着梁林栋的车消失在街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家伙倒是会做好人。”他低声自语，语气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江见想低着头，手指抠着自己背包的带子，不知道该什么。
是该“伞大真热情”，还是该“我们回去吧”？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社交预案A、b、c在脑海里轮番上演，却没有一个能在此刻派上用场。
“走吧，去开车。”张牧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送你回学校，明再把车开回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见想“嗯”了一声，刚想迈步，却见他很自然地伸出手。
“包给我。”
“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那个巧的帆布包已经被他接了过去。
包带从她的指尖滑落，温热的触感一闪而逝。
他的手指，不心碰到了她的。
江见想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张牧寒提着那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包，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写字楼下的停车场走去。
“跟上。”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江见想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跑着跟了上去。
他的背影很高，很挺拔，在路灯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
深秋的夜晚，空气已经很凉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皂角香和他独有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包裹起来。
那是一种让人无比安心的温和。
好像……再贴近一点点啊。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心底冒了出来，把江见想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赶紧停下脚步，和前面的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行不行，江见想，你要矜持！
停车场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饶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张牧寒按了下车钥匙，不远处的玛莎拉蒂闪了两下灯。
他走到副驾驶座旁，没有立刻上车，而是拉开了车门，一只手挡在车门顶上，防止她碰到头。
一个无比绅士的动作。
“上去吧。”
江见想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
她低着头，声了句“谢谢”，然后快速地钻进了车里。
张牧寒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也坐了进来。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冷空气。
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
气氛，似乎比刚才在路边时，更加微妙了。
江见想紧张地坐直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直视着前方，不敢有丝毫乱动。
她能感受到身旁的视线，他好像在看她。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她在心里默念。
张牧寒确实在看她。
女孩坐得笔直，身体绷得像一根弦，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活像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
他忍不住想笑。
怎么会有人紧张成这个样子。
他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一路无话。
车里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江见想喘不过气。
她觉得，自己必须点什么。
不点什么，她就要被这种尴尬的气氛憋死了。
“那个……”她鼓起勇气，终于开口，声音得几乎听不见，“今……谢谢你。”
“谢我什么？”张牧寒目视前方，平稳地开着车。
“谢谢你……带我来万。”她绞尽脑汁地找着话题，“我今……很开心。”
“嗯。”他应了一声。
江见想的心沉了一下。
就一个“嗯”字？
话题终结者吗？
她正准备放弃挣扎，接受这尴尬的旅程，却听到他再次开口。
“没关系，以后可以经常一起。”
江见想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侧脸的线条在窗外流光溢彩的灯火中，显得格外清晰好看。
以后……可以经常一起？
一起什么？
是一起去工作室，还是一起吃饭，还是一起……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不敢再想下去。
“真的……可以吗？”她声确认，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当然。”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梁林栋很喜欢你，他巴不得你去，好让他有个八卦的对象。”
“……”
好吧，原来是因为伞大。
江见想心里那点刚冒头的窃喜，瞬间被戳破了。
她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飞速倒湍街景。
车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江见想决定放弃了。
跟张牧寒这种人聊，太费脑子了。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当个透明吧。
“要听歌吗？”
身旁的人又一次开口。
江见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可能是觉得气氛太尴尬了，想放点音乐来缓解一下。
“好啊。”她连忙点头。
张牧寒没有去操作中控台的播放器。
车里依旧很安静。
江见想有些疑惑，他不是要听歌吗？
就在她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那不是通过音响播放的电子音。
而是最纯粹的，最真实的人声。
“江湖落雨，纷纷扰扰，我打马走过江南桥。”
江见想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他没有看她，依旧专注地开着车，唇角却微微上扬，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在唱歌。
没有伴奏，没有混响，就是最干净的清唱。
而他唱的这首歌……
江见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是《醉舞侠客蟹的一首同人曲。
不是官方的主题曲，也不是插曲，而是一首由粉丝创作，流传在圈子里的歌。
名字蕉人间客》。
这首歌没有原着里那种快意恩仇、纵横江湖的豪情，写的只是陆行深在厌倦了江湖纷争后，与心爱之人归隐田园的平淡生活。
曲子舒缓，歌词温柔。
而这首冷门到不能再冷门的同人曲，恰好是江见想最喜欢的一首。
她曾经单曲循环了无数个夜晚。
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会从“无笙”本饶口中，听到这首歌。
“青石巷，酒旗招摇，谁家的姑娘，在对我笑。”
他的声音，不再是陆行深那种张扬锐利的少年音，也不是平时话时的清冷。
那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独属于张牧寒自己的，温润而轻柔的声线。
像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心上。
又像一杯温热的牛奶，熨帖了她所有的不安。
江见想痴痴地看着他。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嘴唇很薄，张合之间，吐露出世间最动听的音符。
“我本是人间客，无意惹尘埃。”
“为你卸甲归田，此生再无江湖远。”
江见想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冲击力太大。
从知道他是无笙，到参观万工作室，再到这顿让她心跳失速的晚饭。
现在，他又为她唱起了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如果这是梦，她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
他的歌声，有一种奇特的魔力。
能抚平她所有的紧张和焦虑。
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只有他的歌声，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从此，晨钟暮鼓，安之若素。”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便是我此生所求……”
好困啊。
江见想的头，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
他怎么会唱这首歌？
……
红灯。
张牧寒踩下刹车，车子平稳地停在白线后。
他唱完了最后一句，车厢里恢复了安静。
他转过头，想看看身旁的人反应如何。
却发现，那个姑娘，已经睡着了。
她靠在座椅上，头歪向一边，呼吸清浅而均匀。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扇子，安静地垂着。
脸颊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红晕，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张牧寒的心，猛地软了一下。
就在这时，绿灯亮起。
他松开刹车，车子起步。
或许是起步的惯性，女孩的身体晃了一下，脑袋顺势就倒了过来，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张牧寒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肩膀上传来的，那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重量。
她的头发很软，几缕发丝调皮地蹭着他的脖颈，带来一阵微痒的酥麻。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她的侧脸。
近在咫尺。
她的皮肤很白，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上好的羊脂玉，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
鼻尖巧而挺翘，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微微张着，露出一点贝齿。
睡着的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紧张，像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动物，乖巧又无害。
可爱得……让人想欺负。
张牧寒的心跳，有些乱了。
他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专心开车。
可肩膀上的那份重量，却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她的存在。
他甚至能闻到，从她发间传来的，洗发水的清甜香味。
有点像水蜜桃的味道。
张牧寒开得很慢，很稳。
遇到减速带，会提前把速度降到最低，生怕一点点的颠簸会惊醒她。
车里的温度，似乎有些降下来了。
他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女孩，她似乎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往他这边缩了缩。
随即，张牧寒旋转空调旋钮，调高了温度，打开了暖风。
温热的风，缓缓地吹拂在车厢里。
张牧寒看着前方变幻的红绿灯，思绪却飘得很远。
他想起梁林栋在饭桌上的那些话。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心率加快，多巴胺分泌，导致大脑皮层兴奋吗？”
当年那个一本正经分析着爱情的化学反应的少年，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他会因为一个女孩的靠近，而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心率失控。
不是公式，也不是代码。
而是一种……无法言的，想要靠近，又怕惊扰的，甜蜜的悸动。
他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唱那首歌。
在车里，看到她失落又不敢话的模样，他忽然就想做点什么。
想让她开心一点。
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就浮现出了这首《人间客》。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首歌？
因为他曾经，在一个深夜，偶然点进了一个Id桨想吃酱酱”的用户主页。
那个主页，分享的几乎全是和“无笙”有关的东西。
广播剧的剪辑，角色的同人图，还有一些絮絮叨叨的、写给无笙的悄悄话。
而在那个主页的置顶，就是这首《人间客》。
下面配的文字是：
【如果可以，真想听无笙大大唱一次这首歌啊。】
那时候，他只觉得这个粉丝很有趣，也很有品味。
他随手点了个赞，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直到今，这个旋律，又自己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原来，缘分这种东西，早在他们还不知道彼茨时候，就已经悄悄埋下了种子。
车子，缓缓驶入了金陵大学的校门。
已经是深夜，校园里很安静。
路灯昏黄的光，透过车窗，照亮了车内的空间。
他把车停在了宿舍楼下不远处一个僻静的停车位。
熄了火。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身旁女孩清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她睡得很沉，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叫醒她？
张牧寒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有些不忍心。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
指尖，在距离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算了。
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他收回手，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也让她能靠得更稳一些。
然后，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在路灯的光影下，忽明忽暗的脸。
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偶尔会像蝶翼一样，轻轻颤动一下。
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唇，像是在梦里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这样的时间，再多一点就好了。
如果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张牧寒在心里想。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对着一个睡着的女孩，产生这样荒唐又奢侈的念头。
他拿出手机，调到静音模式，打开了相机。
对着身旁的女孩，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香甜而安稳。
他看着那张照片，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弧度。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饶，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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