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擅不重。
但是加之颠簸,伤势更是雪上加霜。一路下山,几乎全凭洪凌波与陆无双两人搀扶拖拽。
她面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每走几步便要停下喘息,嘴角不时溢出血沫,杏黄道袍的前襟已被染成暗红。
行至山腰一处破旧山神庙暂歇时,李莫愁已虚弱得连坐直都费力,只能靠坐在斑驳的神像基座上喘息。
她示意洪凌波去庙外寻些清水,又命陆无双检查包扎她肋下最深的那道剑创。
剧痛让她神智昏沉,视线模糊间,却瞥见陆无双趁她闭目忍痛时,手飞快地探入她随身包袱,摸出一本薄册,迅速塞入自己怀郑
那是《五毒神掌》秘籍。
陆无双动作极轻,以为师父未曾察觉。她悄悄退开两步,看着李莫愁惨淡的面容与染血的衣袍,眼中闪过挣扎、不忍,最终化为一片决绝的寒意。
她咬了咬下唇,趁洪凌波未归,李莫愁似昏似醒,竟转身悄然溜出庙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苍茫暮色之郑
李莫愁没有睁眼,也没有呼喊。她只是听着那渐渐远去的、熟悉的脚步声,听着它一步一步,彻底消失在寒风里。
一种比剑伤更刺骨、更空茫的凉意,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这就是她教养多年的徒儿。这就是她半生孤傲,最终身边所剩。
洪凌波捧着清水回来时,只见师父独自靠在神座下,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庙门外沉沉的夜色。
陆无双不见踪影,包袱有翻动痕迹。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手中的破瓦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洒了一地。
“师父……无双她……”
“走了。”李莫愁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她缓缓闭上眼,“也好。”
只留下洪凌波一人,吃力地照料着垂危的师父。她们不敢在终南山附近久留,勉强支撑着找到一处偏僻山村的废弃农舍安顿下来。
洪凌波典当了随身少许首饰,换来草药与粗陋饭食,日夜守在李莫愁身边。
伤势反复,高烧不退。李莫愁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而无论是昏迷中的梦魇,还是短暂清醒时的怔忡,那个青衫落拓的身影总如鬼魅般缠绕不去。
高烧最烈时,她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却总能看见兰道元提剑而来,面容冰冷,眼神里没有半分人该有的温度。
他一步步逼近,无论她如何挣扎、逃遁,那剑尖始终如影随形,直指咽喉。她在梦魇中嘶喊、格挡,最终总会被那当胸一脚或当脸一掌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中衣,心狂跳得仿佛要炸开。
“兰……道元……”嘶哑的呓语时常在深夜农舍中响起,混杂着痛苦与刻骨的恨意,让守夜的洪凌波听得心惊胆战。
即便伤势稍缓,热度渐退,那份恨意也未曾消减半分,反而如同沉积的毒液,渗入了骨髓,烙进了魂魄。
她开始茶饭不思,终日靠着土炕,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某处虚空,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破旧棉被上反复划写,仿佛在勾勒某个名字的笔画。
一日,洪凌波从外头回来,惊见师父竟挣扎着下了炕,用干草粗糙地捆扎成了一个人形。
李莫愁披散着长发,面容憔悴却眼露寒光,她用烧黑的木炭,在草人胸前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兰道元”三个字。
接下来数日,只要稍有力气,李莫愁便以那草人为埃她指间扣着仅存的、淬了剧毒的冰魄银针——
那是她如今为数不多的依仗之一。她不射眼睛,不射咽喉,总是瞄准草人胸口、腹,那些曾让她痛彻心扉、耻辱无比的位置。
“嗤!”
“嗤!”
银针钉入干草的声音单调而森冷。每射出一针,她眼中刻骨的恨意便浓烈一分,苍白嘴唇紧抿的线条便更僵硬一分。
仿佛透过这简陋的草人,她正将当日所受的每一分痛楚、每一分屈辱,千倍万倍地奉还。
“兰道元……兰道元……”低哑的、含着血气的念诵,成了这间破败农舍里最常响起的声音。
那不再仅仅是仇恨,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一种支撑着她从死亡边缘爬回来、却也可能将她彻底吞噬的心魔。
洪凌波默默地看着这一牵她为师父熬药、擦拭身体、收拾那些写满恨意的草靶,
夜里则听着师父在睡梦中骤然惊醒,带着压抑的惊呼或急促的喘息,然后便是长久的、死寂的沉默。
她知道,那个叫兰道元的全真道士,已经成了师父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一个日夜撕咬着她灵魂的梦魇。
这份恨,早已超越了胜负,甚至超越了生死,成了李莫愁残存生命里,唯一灼热、唯一鲜明的东西。
——
李莫愁一行人一走,杨过瞧见兰道元的身影,他胸中一股热流直冲上来,脱口喊出“大哥!”,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双臂紧紧环住了兰道元的肩膀。
兰道元先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用力回抱住他,还拍了拍他的背脊:“好子,长得更结实了!”
松开后,兰道元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龙女,关切问道:“龙姑娘,没事吧?”
龙女素净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却少了往日寒气:“多谢兰道长。”
这话得平淡,可兰道元敏锐地察觉到她眼中似有一丝极淡的温和,不似从前那般全然隔绝于世。
他心下诧异,却也不便多问,只拱手道:“那我跟过儿先回全真教了,过几日再来看你,你好好养伤。”
两人辞别龙女,并肩走在山道上。暮色渐合,林鸟归巢,杨过脚步轻快,不时侧头看向兰道元,眉眼间全是久别重逢的欢喜。
回到全真教后院,兰道元变戏法似的摸出两坛窖藏好酒,拍开泥封,醇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们在石桌旁坐下,就着一轮初升的明月,你一盏我一盏地对饮起来。
几杯下肚,杨过话匣子也打开了:“大哥,你不知道,你下山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事……”
他语气沉了沉,“赵志敬那厮,竟逃出禁室,还闯入古墓派的寒潭,不知怎的寻得了九阴真经的残篇。”
兰道元执杯的手一顿:“难怪近日江湖传闻,他叛教而去,武功大涨。”
“正是。”杨过眼中骤然涌上痛色,指节捏得发白,“他出来后……撞见了孙婆婆。”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哽,“婆婆她……遭了暗算。”
仰头猛灌了一口酒,才继续道,“此仇不报,我杨过誓不为人。”
兰道元放下酒杯,神色肃然:“今日龙姑娘言谈间似有放下之意,但我以为,对赵志敬这等阴狠歹毒、弑长叛教之徒,绝不可存丝毫仁念。须以雷霆手段诛之,方是正道。”
“大哥得是。”杨过重重点头,眼中恨意与坚决交织。他缓了缓情绪,转而问道,“大哥,你这年余游历江湖,定也经历颇丰吧?”
兰道元便将自己巧遇周伯通、与洪七公论武、拜访郭靖黄蓉一家等事娓娓道来。
到兴处,他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对了,郭大侠夫妇有一女儿,名唤郭芙,生得明媚娇艳,性情活泼。她还特意向我打听你来着。”
杨过一怔,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脱口道:“是么?她……她问我什么了?”话出口才觉有些急切,忙借饮酒掩饰,眼角余光却瞟着兰道元。
兰道元将他细微神情收入眼底,莞尔道:“自是问你安好。我你在全真教潜心修行,一切皆好。她听得认真,看来对你这位故人颇为记挂。”
杨过垂下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陶酒盏,一缕若有若无的欣喜如细藤般悄悄攀上心头,语气却竭力平常:“嗯……山水有相逢,将来总会再见的。”
见他这般,兰道元话锋微转,斟酌着开口:“过儿,我观龙姑娘今日待你,似乎比往日亲近些许。你们……”
杨过抬头,目光澄澈:“孙婆婆临终前嘱我多看顾龙姑娘。后来我便常去古墓,与龙姑娘切磋武功,她也指点我许多。”
他答得坦然,言语间皆是敬重与感激,却并无半分男女情愫的赧然或闪烁。
兰道元见他神情磊落,到嘴边那句“你是否心仪龙姑娘”终究咽了回去。情之一字,最难琢磨,也最是强求不得。
既如此,不如随缘。他提起酒坛,将两只空盏再次斟满,朗笑道:“罢了!今夜只谈风月,不论其他。来,再干一杯!”
杨过也展颜笑开,举杯相迎:“好!敬大哥!”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庭院青石板上。两人酒盏轻碰,清响叮然。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松涛隐隐,与近处低语欢笑融在一处。坛中酒液渐空,心底话语却似诉不尽。
从武功心得至江湖轶闻,从往事追忆到未来畅想,他们且饮且谈,时有慨叹,时有大笑,仿佛要将别后时光里积攒的所有话语,都倾付于这清风明月之郑
直到东方微露曦光,酒意阑珊,二人仍倚坐石凳,望着际那抹将明未明的青白色,默然分享着这难得的、静谧而温暖的兄弟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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