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起,簌簌落在中纪委办公楼的窗沿上。秦川刚处理完一份卷宗,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微凉,手机便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江南省。
“您好。”秦川的声音沉稳,带着长期身处纪检岗位的严谨,目光依旧落在摊开的卷宗上,指尖轻轻拂过一行标注的文字。
电话那头顿了顿,传来一道略显局促又带着几分忐忑的男声,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秦书记……您好,我是杜家坪,您高中时的同班同学。”
秦川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一顿,尘封的记忆被骤然掀开。高中时代的杜家坪,是班里当之无愧的“状元苗子”,成绩单上永远稳居榜首,红笔写下的分数耀眼得很。他生得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站在人群里像座山,与文弱的学霸气质截然不同,性格却内向得很,敏感多疑,别人一句无心的话都能在他心里盘桓许久,发起脾气来又带着一股子执拗的暴躁,课桌都能被他拍得哐哐响。可但凡同学有难处,他总是最肯伸手帮忙的那个,帮着补笔记、替着扫卫生,责任心强得让人动容。
高三那年,所有人都认定杜家坪能稳稳考上顶尖的985院校,班主任更是把他当成冲刺清北的种子选手,偏偏他和班里的学习委员互生情愫,在学业最紧张的关头偷偷走到了一起。两人会在晚自习后并肩走在操场的跑道上,会在课桌下传递写满心事的纸条,青涩的情愫在试卷和书本的缝隙里疯长。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事很快传到了班主任耳朵里。那位素来严厉的老教师气得把两人叫到办公室,拍着桌子痛骂一场——那可是班里最被寄予厚望的两个“985苗子”,是整个年级的骄傲,是学校冲击升学率的王牌,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分心?
那场训斥像一场瓢泼大雨,浇灭了两人心头的悸动。后来不知何故,两人终究还是分了手。听杜家坪把自己关在家里哭了几几夜,眼睛肿得像核桃,再也没踏进教室一步,最后靠着在家啃书本、刷试卷,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考上了北方师范大学政治系。
毕业后,杜家坪回了江南省,成了省第一中学的思想政治教师。他在讲台上一站就是十几年,把晦涩的理论讲得生动易懂,把枯燥的知识点揉进鲜活的案例里,深受学生爱戴。这一别,便是二十多年,两人像是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联系过。
“杜家坪……”秦川念着这个名字,记忆里那个虎背熊腰的少年身影渐渐清晰,眉眼间的青涩褪去,换成了岁月沉淀的轮廓,“好久不见,你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杜家坪深吸一口气,语气急切起来,带着几分压抑的焦灼,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愧:“秦书记,我现在是省第一中学校长,这次给您打电话,是有件事想向您汇报……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原来,杜家坪凭着过硬的理论功底和出色的教学成绩,一步步从普通教师走到教导主任,再到副校长,最终坐上了校长的岗位。上任之后,他深知教育是国之大计,容不得半点懈怠和敷衍,便雷厉风行地推行改革。他带头扛起高三的教学重任,每最早到学校,最晚离开,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他推行绩效考核与教育教学质量挂钩的制度,奖优罚劣,打破了以往的“铁饭碗”思想;他建立起能上能下的灵活用人机制,让那些浑水摸鱼、不思进取的教职工有了危机感,也让那些踏实肯干、业绩突出的年轻教师有了出头之日。
短短几年时间,江南省第一中学的校风焕然一新,升学率节节攀升,一跃成为全省四大名校之首,风头无两。杜家坪本人也因政绩卓着,被评为年度教育人物,成了教育界的标杆人物,接受过省报的专访,名字出现在各大教育期刊上。
可树大招风,改革必然触动部分饶利益。杜家坪的铁腕治校,像一把利剑,刺破了学校里长期以来的人情壁垒和懒散风气,也让一些习惯了安逸度日、靠着关系上位的人惴惴不安。一年之内,学校有三名中层干部因考核不达标被免职,其中就包括办公室主任楼中楼。
楼中楼能坐上办公室主任的位置,靠的不是能力,而是前任校长吴斜目的提携。起吴斜目,在江南省教育界也曾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可终究没能抵得住名利的诱惑,借着操办儿女婚礼的机会,大肆收受下属和家长的礼金,数额不菲。这事被有心人匿名举报后,纪检部门迅速介入调查,证据确凿,吴斜目不仅被免去了校长职务,还受到了相应的党纪处分,从此一蹶不振。
而楼中楼,正是吴斜目在位时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两人私交甚密。吴斜目倒台后,楼中楼便成了没头的苍蝇,在学校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这次被杜家坪免职,更是让她怀恨在心,认定是杜家坪在故意针对她,断了她的活路。
心有不甘的楼中楼,开始四处搜罗杜家坪的“黑料”,可杜家坪一心扑在工作上,生活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寻常日子里根本无从下手。走投无路之际,楼中楼想起了吴斜目,那个曾经给她撑腰的靠山。她辗转联系上赋闲在家的吴斜目,两人约在望家楼宾馆的312房间见面。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吴斜目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楼中楼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意,将自己被免职的委屈添油加醋地了一遍,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是杜家坪的改革断了他们的后路。
“校长,您可得给我做主啊。”楼中楼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跟着您这么多年,鞍前马后,没少出力,现在被杜家坪一脚踢开,以后可怎么活啊?”
吴斜目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对杜家坪本就心存不满,自己倒台后,杜家坪不仅没有念及旧情伸出援手,反而大刀阔斧地改革,把他留下的旧部一一清理,这在他看来,无疑是落井下石。
“杜家坪……”吴斜目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他倒是威风得很,当了校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楼中楼见吴斜目动了怒,立刻趁热打铁,凑近了几分,声音压低:“校长,我想起一件事。之前高三庆功宴,杜家坪喝多了,对杨玉梅做过出格的举动。”
吴斜目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哦?什么举动?”
“那庆功宴,学校里的老师都喝得挺尽兴,杜家坪作为校长,被轮番敬酒,早就醉得站不稳了。”楼中楼的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意,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亲眼看见,他走到杨玉梅身边,一把抱住了她,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杨玉梅当时就愣住了,脸涨得通红,半没出话来。”
吴斜目的眼睛亮了亮,捻灭了烟头,身体微微前倾:“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当时场面乱哄哄的,没几个人注意到。”楼中楼凑近,附在吴斜目耳边,声音里满是阴狠,“但杨玉梅心里肯定记着这事。她三十八岁了还单身,平日里最看重名声,我们只要去撺掇她一把,让她出面指证杜家坪,再给他扣上‘作风不端’的帽子,就算查不出别的,也能让他身败名裂!”
吴斜目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好,就这么办。再加上他独断专孝排除异己的罪名,联名举报,我看他这次怎么翻身。”
两人一拍即合,在房间里密谋了许久,字斟句酌地敲定了举报信的内容,将杜家坪的工作改革歪曲成“独断专斜,将那场醉酒后的失态无限放大,硬生生捏造了一出“校长借酒轻薄女教师”的丑闻。他们自以为计划衣无缝,却不知这龌龊的算计,终究会被阳光照穿。
电话那头的杜家坪声音发紧,带着几分委屈和愤懑,还有一丝难以言的懊悔:“秦书记,我承认,庆功宴那我确实喝多了,抱着杨玉梅,还亲了她一下……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酒后失态,清醒后我也跟她道过歉了,她当时也没事。可现在,楼中楼他们抓住这事不放,把举报信递到了省教育厅,现在学校里流言蜚语满飞,老师们议论纷纷,学生们也人心惶惶,我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
秦川听完,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这笑声里带着几分哭笑不得,他经手的案子,哪一个不是牵涉甚广、案情错综复杂的大案要案,杜家坪这档子事,起来实在是鸡毛蒜皮。他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意味:“家坪,你先别急。这事就算是真的,本质上也就是酒后失态,顶了给个警告处分,犯不着这么慌慌张张的。”
顿了顿,秦川又补充道:“不过你得记住,酒后的言行也是言行,以后在这种公开场合,酒得悠着点喝,免得再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了把柄。”
电话那头的杜家坪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里的紧绷感瞬间消散了大半,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谢谢秦书记……谢谢您……我这就整理举报信的内容和相关人员信息,马上发给您。”
挂羚话,秦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秋风卷着落叶,在空荡的街道上盘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楼中楼和吴斜目这点伎俩,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无非就是想借着这点事,搅黄杜家坪的改革,夺回他们失去的利益。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一处号码:“帮我查一下江南省第一中学的举报案,还有前任校长吴斜目的相关资料,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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