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县政府三楼型会议室的门虚掩着,茶香混着淡淡的油墨味漫出来。秦川提前十分钟到场,将空白笔记本摊在桌面,指尖划过扉页上“求真务实”四个字——这是他刚到任时给自己立下的工作准则。桌角还放着昨晚走访时记下的调研笔记,上面标注着“工业园中学深夜返程车队”“住宿条件待查”等字样。
陆续有农村教师代表走进会议室,十二个人坐满了长条桌两侧,有鬓角染霜的老教师,也有面带青涩的青年教师,神色里带着几分拘谨,眼底却藏着按捺不住的期待。秦川起身示意大家落座,亲手给每位老师倒了杯热茶,语气平和得像拉家常:“各位老师,我刚到任不足一周,很多情况还在摸索。昨晚上在工业园中学,看到不少老师深夜才往城区赶,心里很受触动。今请大家来,就是想听听真话、实情,不管是住宿、绩效,还是请假的事,都可以敞开,不用有顾虑。”
话音刚落,坐在后排的王德明老师便率先开口。他在青山乡学教了二十八年,指关节因常年握粉笔而有些粗糙,话时带着沙哑的乡音:“秦县长,不瞒您,那住校规定快把人逼疯了!我家在城区,老伴患高血压多年,孩子在外地打工,以前每下班能回去照顾,给她测测血压、做口热饭。现在周日晚就得往学校赶,周五才能回家。上周老伴晕倒在菜市场,多亏邻居送医院,我直到周五回去才知道,这事想起来就后怕。”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药单,声音有些哽咽,“这是她上周的诊断证明,医生要是再晚送一会儿,可能就中风了。”
他的话像打开了闸门,老师们纷纷倒出苦水。年轻女教师李娟红着眼圈:“我刚结婚一年,丈夫在邻市工作,本来就聚少离多。学校宿舍是旧教室改的,四人间挤得转不开身,晚上备课还得借着走廊的灯光,洗漱要排队,冬热水还经常断。现在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面,有时候想视频通话,宿舍信号都不好,日子过得太煎熬了。”
“还有绩效扣罚!”城郊中学的男教师赵强拍了下桌子,语气激动,“上个月我父亲急性阑尾炎手术,我没来得及请假就赶回去了,结果被抽查到,月绩效扣了一半,还被全县通报。我们领农村工作津贴,是因为农村教学条件苦、交通不便,可这不是让我们连家人都不管的理由啊!而且扣罚标准也不透明,扣多少就扣多少,找人事科问,他们只‘按规定来’,根本拿不出具体文件。”
老师们你一言我一语,吐槽的问题五花八门:学校食堂饭菜寡淡、价格偏高,青菜里偶尔能看到虫眼,荤菜一周难见几次;家在乡镇周边的教师,明明离家只有十分钟路程,却被强制住校,每往返通勤明明更方便,却要偷偷摸摸;请假流程繁琐,要先找校长签字,再报教育办审批,紧急情况根本来不及;甚至有怀孕的女教师,因为住校宿舍没有电梯,上下楼极不方便,想申请通勤也被驳回。
秦川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要点,偶尔插话追问细节:“您的住宿条件差,除了拥挤、没热水,还有其他问题吗?”“绩效扣罚的通报,是书面还是口头?有没有申诉渠道?”他的目光始终专注,没有一丝不耐烦,时不时点头回应,让老师们渐渐放下了顾虑,话也愈发坦诚。
坐在角落的张敏犹豫了片刻,也开口补充:“秦县长,其实我们不是反对住校,要是有紧急教学任务,或者家离得实在太远,住校我们没意见。可现在是‘一刀钳,不管什么情况都得住,完全不考虑实际需求,反而让大家心生抵触。有老师为了不被抽查,晚上在宿舍待着,白却没精神教课,反而影响了教学质量。”
待老师们完,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秦川合上笔记本,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神色凝重:“大家反映的问题,我都记下来了,归纳起来就是三点:规定‘一刀钳不人性化、绩效扣罚不透明、住宿和食堂条件亟待改善。农村工作津贴是国家给基层教师的福利,目的是让大家安心扎根农村教育,而不是用一个生硬的规定把大家捆在学校。管理的本质是服务,不是约束,更不能以牺牲教师的合理权益为代价。”
他转头看向列席会议的教育局副局长李卫国,语气坚定:“李副局长,我要求教育局三内拿出整改方案。第一,取消强制住校规定,改为弹性住校,家在城区或乡镇周边、通勤便利的教师,可申请正常通勤;家离得远、自愿住校的,尊重个人选择。第二,优化请假流程,紧急情况实挟先休假后补手续’,明确绩效扣罚的具体标准和申诉渠道,不得随意扣罚。第三,一周内完成全县农村学校住宿、食堂条件排查,列出整改清单,比如宿舍加装热水器、改善食堂卫生和菜品,限期一个月内完成整改,让自愿住校的教师住得舒心、吃得放心。”
李卫国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应下:“好……好的秦县长,我们回去就研究。”
散会后,李卫国马不停蹄赶回教育局,一进局长陈北和的办公室就面带愁容地汇报了会议情况,把秦川的三点整改要求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龟孙子!毛都没长齐,懂什么教育!”陈北和猛地一拍办公桌,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他指着李卫国怒骂,“一个刚来几的愣头青,就敢对教育局的规定指手画脚?强制住校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稳住农村学校的教学秩序!真取消了,那些老师三两头往城里跑,谁来管学生?谁来抓成绩?”
他气得来回踱步,脸色铁青:“别听他的!整改方案?随便糊弄一下就行!弹性住校?就‘根据教学实际情况酌情调整’,把皮球踢回去;改善住宿食堂?就列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修修门窗、换换灯泡,想动大手脚?没门!他一个副县长,还能盯着教育这点事?等他新鲜劲过了,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李卫国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犹豫:“可秦县长,三后要亲自看方案,还敷衍了事要不客气……”
“不客气?他能怎么样?”陈北和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教育局的事,轮不到他一个外行指手画脚。按我的办,方案写得漂亮点,实则换汤不换药,他能看出什么门道?真要逼急了,我就去找县长反映,他干涉教育系统正常工作,影响教学稳定!”
李卫国看着陈北和强硬的态度,心里暗暗叫苦,却也不敢违抗,只能点头应下:“好……我这就去草拟方案。”
而此刻的县政府办公室里,秦川正对着笔记本上记录的教师诉求逐条梳理,丝毫没有察觉教育局已然暗流涌动。他坚信只要方案落地,就能切实改善老师们的处境,却没料到,一场关于政策执行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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