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县衙后宅的书房里,三更的梆子刚敲过。
孙怀义背对着门,站在一幅江南漕运图前,手指沿着长江的线条缓缓滑动。
烛火在他深绯色的官袍上跳跃,将那银线绣的云雁补子照得忽明忽暗。
淮南府治中这个位置,他已经坐了六年,鬓角已见霜白,但腰背依然挺得笔直,那是二十年宦海沉浮磨出来的官架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带着犹豫。
孙怀义没有回头:“进来。”
门被推开,江阴县令徐培德先探头,见孙怀义背对着,这才侧身让后面的孙齐山进来。
孙齐山一身青绿官袍穿得歪歪斜斜,脸上还带着酒气,眼睛却亮得反常,那是憋着一股邪火的光。
“叔父。”孙齐山叫了一声,声音里压着不满。
孙怀义这才转过身。
孙怀义先看了看徐培德,脸上虽挂着三分笑,此刻那笑容却有些僵。
孙怀义心里有数,徐培德是两江转运使徐谦的远房侄儿,靠这层关系才坐上江阴县令的位置。
但,此人圆滑有余,胆魄不足。
然后孙怀义又看向自己的亲侄儿。
孙齐山是孙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自幼娇惯,读书不成,武艺不精,全靠他这个叔父在淮南府打点,才谋了个江阴县尉的差事。
孙怀义原本想着,让侄儿在地方上磨炼几年,熬些资历,日后也好提拔。
可现在看来,这混账是越磨越不成器。
“坐。”孙怀义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三人落座。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将三饶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孙怀义先开口:“张清辞到了。”
短短五个字,书房里的空气骤然一紧。
徐培德手里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他一个激灵。
孙齐山却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她还真敢来?一个娘们”
“坐下。”
孙怀义挥手打断,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泼下。
孙齐山梗着脖子,却还是坐了回去,只是拳头攥得死紧。
“她不仅来了。”
孙怀义继续道,“还带着两百骑兵,韩震带队,你们若还记得先帝时的镇戎军,就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徐培德倒吸一口凉气:“韩震?当年百骑破阵,万军之中斩将夺旗的那个韩震?”
“就是他。”
孙怀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已凉了,涩得他皱眉,“陆恒把他最精锐的骑兵调来了,这意味着什么,你们明白吗?”
徐培德擦擦额头的汗:“意味着,陆恒是铁了心要那批马。”
“不止是马。”孙怀义放下茶盏,“他在向我们亮刀剑。”
孙怀义站起身,又在漕运图前踱步。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图上那些代表城池、码头、关隘的标记间晃动。
“我在江阴,最多还能待四五。”
孙怀义忽然,“时间再久,朝中那些盯着江南的御史就会起疑,徐大人也不会让我久留,现在这个节骨眼,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坏了大饶事。”
徐培德连连点头:“叔父的是,可码头上那三日之约,陆恒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那三日之约,本就是拖字诀。”
孙怀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二人,“你们真以为我会认真查案?我要的是时间,好把官马场里那批货运出去。”
孙齐山眼睛一亮:“叔父的意思是…”
“得赶紧出货。”
孙怀义走回座位,压低声音,“马场里不止有陆恒的几百匹马,还有去年截留的漕粮,三百套私铸的甲胄,二十架弩机,以及大量火药火器,这些都是我们的辛苦所得,绝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
徐培德脸色发白:“可现在张清辞带着兵来了,城外还有骑兵营盯着,怎么运?”
孙怀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徐培德心头一颤。
“所以要分散陆恒的精力。”
孙怀义缓缓道,“让他顾不上马场。”
“怎么分散?”孙齐山问。
徐培德忽然开口:“传讯段庆续。”
孙怀义挑眉。
“明日一早开堂,再审段庆续。”
徐培德越越快,“把陆恒死死锁在公堂上,他要是敢不来,就是藐视公堂;要是来了,咱们就慢慢审,一条一条罪状往上加,通耽走私、贿赂官员,随便哪一条,都够他周旋半。”
着,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至于张清辞,一个女流之辈,还能翻出多大风浪?她再厉害,能上公堂吗?能调兵进城吗?她那些商贾手段,在江阴行不通的。”
孙齐山闻言,一拍大腿:“徐县令得对!一个娘们,就该在家绣花伺候男人,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什么狗屁江南第一女商人,不过是仗着张家祖上攒的那点家底罢了!”
孙齐山越越来劲,眼中泛起淫邪的光:“要我,惹火了咱们,寻个由头直接把她扣在江阴,到时候关在后宅里,还不是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我倒要看看,这位‘女皇’在床上,是不是也那么…”
“混账!”
孙怀义猛地拍案,茶盏震翻在地,碎瓷四溅。
书房里死寂一片。
孙齐山吓得缩了缩脖子,徐培德也僵在椅子上。
孙怀义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孙齐山面前。
烛火在他脸上跳动,那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
“你再一遍?”孙怀义紧紧盯着孙齐山,声音很轻,轻得让人发毛。
孙齐山嘴唇哆嗦,一个字不敢。
“陆恒是朝廷正五品武官。”
孙怀义一字一顿,“杭州巡防使,枢密院签发的任命,兵部备案的官职,就算是个临时职位,那也是朝廷认可的。”
“张清辞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动她?你拿什么动她?”
孙怀义一把揪住孙齐山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你知道陆恒在杭州有多少私兵吗?不下五千;你知道他手下的暗卫有多狠吗?临安府去年有三个官员暴毙,你以为是怎么死的?”
孙齐山腿都软了,脸色惨白。
孙怀义这才松开手,孙齐山瘫坐回椅子上。
“现在城外有两百骑兵,整个江南,除了各府都司衙门能有这么多骑兵,你谁还能有?”
“韩震是什么人?”
孙怀义转身,背对着二人,“那是当年真正在北燕狼骑中纵横冲锋的骁将,你以为他不敢带兵冲县衙?你以为他不敢杀人?”
到这里,孙怀义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疲惫下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把马场的货运走,把这事了结,不要再节外生枝,不要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听懂了吗?”
徐培德连忙起身:“大人息怒,齐山兄也是年轻气盛…”
“年轻气盛?”孙怀义打断,毫不客气地冷笑,“他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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