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回到那勉强算是“家”的破败院,一屁股坐在磨盘边,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连番厮杀、夜探码头、打造怪车,铁打的人也顶不住。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声音在寂静的院里格外清晰。
陈阿翠悄没声地走过来,手里捧着块巴掌大、冒着丝丝热气的白糯东西,心递到他面前。“岩儿,快,趁热吃了。”她压低声音,“金胖子刚悄悄送来的,是他压箱底的存货,是…真的…年糕”
方岩愣了一下,接过来。年糕还烫手,散发着久违的米粮香气。他三两口塞进嘴里,糯米的软韧和淡淡的甜意在口中化开,竟让他鼻尖有些发酸。乱世里,这么一块纯粹的食物,比黄金还珍贵。
他几口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目光落到缩在墙角假装看蚂蚁的金胖子身上,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
“胖子,”方岩声音不高,带着点刚吃过东西的慵懒,“你这年糕,不会是拿抹了蜜的砖头糊弄我吧?”
金胖子浑身一激灵,赶紧转过身,胖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哎呦我的东家!您这话的!的就是把自己剁了包饺子,也不敢糊弄您啊!这可是正经西关带来的好糯米……”
方岩抬手打断他,慢悠悠地:“粮仓……城北,旧河道边上。路远,不太平。”他顿了顿,眼睛像锥子一样盯着金胖子,“我琢磨着,这地方,该不会是你金胖子自己的金库吧?现在嘛……是‘吵货’围了?还是皇军占了?让你这貔貅只进不出的主儿,舍得把肥肉往外吐?”
金胖子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汗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额角渗出来,眼睛滴溜溜乱转。“东家……您……您这话从何起啊……的就是听人的……”
“哦——”方岩拖长了语调,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我昨好像看见朴三炮那几个碎催在北边晃荡,该不会是……”
他话没完,金胖子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不是他们!是……是……”他意识到漏了嘴,赶紧捂住,脸憋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时,方岩猛地动了!他原本懒散坐着的身子如同装怜簧,骤然跃起,一步就跨到金胖子面前,右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攥住了他油腻的衣领,往上一提!金胖子那身肥肉竟被他单臂拎得双脚微微离地!
“唔……”金胖子喉咙里发出被扼住的声音,胖脸瞬间由红转紫,双手徒劳地扒拉着方岩纹丝不动的手臂。
方岩的脸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金胖子的胖脸,刚才那点慵懒消失无踪,眼神锐利得像刀,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出来:“肥貔貅,跟老子耍花枪?粮仓是你的窝!现在被‘吵货’端了,自己不敢去,想借老子的刀替你清场,嗯?!”
金胖子被道破心思,又被掐得眼冒金星,再也绷不住,带着哭腔挤出声音:“东……东家……松……松手……喘不过气了……我!我实话!”
方岩冷哼一声,手腕一抖,把他掼在地上。金胖子像一滩烂泥瘫在那里,捂着脖子大口喘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是……是的一点家底……”他哭丧着脸,“本来藏着等风头过去……可不知怎的,前些突然涌来好多‘吵货’,把那儿给围了!的……的这点胆子,您知道的……实在是不敢去啊!”
“不敢去,就让我去送死?”方岩踢了踢他肥硕的屁股,“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金胖子爬起来,跪坐在地上作揖:“东家!的哪敢啊!的寻思着,以您的本事,那些没脑子的‘吵货’肯定不在话下!粮食到手,您拿大头!不,全归您!的只要……只要能跟着东家喝口汤就成!”
方岩看着他这副怂包样,气笑了。他抬头看了看色,日头已经西沉,暮色开始笼罩废墟。
“起来!”他喝道,“推上那木头车,跟老子走一趟。”
金胖子傻眼了:“啊?现……现在?都快黑了……”
“废话!黑才好办事!”方岩把之前做好的那个简陋木头平板车踢到他面前,“难不成等白,敲锣打鼓请鬼子来看我们运粮?”
金胖子看着那寒碜的木头车,又想想城外那些嘶吼的“吵货”,腿肚子直转筋,但在方岩冰冷的目光逼视下,只得哭丧着脸,磨磨蹭蹭地扶起车把。
方岩检查了一下短管步枪和猎刀,将两颗手雷揣进怀里最顺手的位置。
大晚上的家里也没个男的,但是这世道不冒险怎么活?
他对陈阿翠递过去一把刺刀又交代几句,再看了一眼紧张攥着衣角的韩正希和那对新来的母子,不再多言,当先走出院门。
金胖子推着吱呀作响的木头车,一步三回头地跟上,胖脸上写满了“吾命休矣”。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汉城渐浓的夜色里,向着城北那个被死亡包围的“希望”之地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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