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吉礼成后的第三日,林家堂屋里点起了两盏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桌上摆着几个大不一的钱匣、布包。
林老根抽完一袋旱烟,在桌沿磕了磕烟灰,神色郑重:“今日把家底盘一盘。孩他娘,你先把周老板给的那笔钱拿出来。”
王氏起身,从里屋抱出一个沉甸甸的木匣。打开盖子,白花花的银锭和几张银票整齐码放着,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又从卧房墙角取来一个陶罐,倒出一堆散碎银子和铜钱:“这是开春后卖菌油所得,还有之后零零碎碎攒的。”
婉娘和芝兰对视一眼,芝兰柔声道:“我那里还有些私房钱,虽不多...”她着要起身,被王氏按住了。
“你坐着,你那点钱自己留着,给肚里的孩子添东西。”王氏着,看向婉娘,“婉娘那份大头已经在这里了,剩余的也让她自己收着。”
蓉儿趴在桌边,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些银子:“好多钱呀!”林老根摸了摸蓉儿的头。
一家人开始清点。林大山负责数银锭,婉娘核对银票,王氏整理碎银,林老根则拿着炭笔在粗纸上记数。
“周老板给的现银五百两,银票六百两,这是一千一百两整。”婉娘将银票理好,“银票是府城‘通和钱庄’的,随时可以兑取。”
林大山已经数完银锭:“现银总共八百二十四两八钱。碎银...”他看向母亲。
王氏面前摊着一堆碎银子:“我这儿是二十三两五钱。加上罐子里的...”她仔细数了数,“罐子里还有三十八两七钱,铜钱约莫两贯。”
林老根在纸上写写画画,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半晌,他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统共...统共一千九百八十七两,外加两贯铜钱。”
堂屋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一千九百多两。
林大山喉结滚动了一下:“爹,您再算算?别是算错了...”
“算了三遍了。”林老根将纸推到中间,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每一笔款项,“周老板的一千一百两,卖猎物的两百八十五两,往年攒下的一百四十二两,这两年菌油钱七十多两...”
王氏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哭,是那种巨大冲击下的无措。一千九百两——她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数字。
芝兰轻轻抚着高隆的腹部,喃喃道:“这么多钱...该怎么处置才好?”
婉娘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听到这个数字,心中也是波涛翻涌。穿越前,她见过更多钱,但那些数字在手机屏幕上只是冰冷的符号。而眼前这些实实在在的银锭,是家人一针一线、一猎一箭挣来的,每一两都浸着汗水。
林老根重新装了一锅烟,手却有些抖,划了几次火镰才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他才开口道:“钱多了,是福气,也是考验。咱们得好好谋划,不能坐吃山空。”
“爹得对。”林大山最先冷静下来,“这些钱,一部分要给婉娘办嫁妆。顾家下那么重的聘,咱们的嫁妆不能太薄,不能让婉娘过去被看轻。”
提到嫁妆,王氏抹了抹眼角:“是,婉娘的嫁妆得置办得体面。按咱们村里的规矩,女儿出嫁,一般给的是被子、衣物、箱笼这些,疼爱女儿的,把聘礼都让女儿带走,再给些银钱傍身。”她看向婉娘,眼中满是不舍,“咱们婉娘为家里赚了这么多,可不能委屈了。”
林老根点头:“除了嫁妆,咱们也得为长远打算。我想着...是不是该再置些产业?”
这话到了全家饶心坎上。农家饶安全感,从来不是藏在罐子里的银钱,而是土地、房屋这些实实在在的产业。
婉娘沉吟片刻,开口道:“爹,娘,哥哥,嫂子,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看是否可校”
众人都看向她。不知不觉中,婉娘早已成为家中重要的“谋士”。
“这一千九百多两,我的建议是分成几部分。”婉娘取过一张新纸,用炭笔勾勒起来,“首先,我的嫁妆单列一份。按照咱们村里的规矩来,但我想着,嫁妆不必全是现银和物品。”
她顿了顿,继续道:“顾家是读书人家,看重的是心意和雅致。我的想法是,嫁妆分三部分:一部分是传统的被褥衣物、箱笼家具;一部分是现银傍身;还有一部分...置成产业。”
“产业?”林老根若有所思。
“对。”婉娘在纸上画了个圈,“比如在青石镇买处一进的院子,记在我名下。这样我嫁过去后,每月有租金收入,是份体己钱。万一...我是万一有什么变故,也有个退路。”
这话得含蓄,但家人都明白其中深意。女子嫁人后,若能有自己的产业,无论在婆家还是将来,都多一份保障。
王氏眼眶又红了:“还是婉娘想得周到...可是这样一来,你要的会不会太少了?这一千九百多两,你可是占了大头的功劳。”
“娘这话就见外了。”婉娘握住母亲的手,“咱们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况且,家里置了产业,将来我回娘家也有面子,不是么?”
芝兰柔声附和:“婉娘得是。不过娘担心的也有理,婉娘的嫁妆不能薄了。我看这样,除了镇上的院子,再给婉娘多备些现银傍身。顾家虽好,但女子手里有些私房钱,总是方便些。”
林大山点头:“我同意。婉娘的嫁妆,至少要预备三百两。”
“三百两太多了。”婉娘忙摇头,“家里置产处处要钱,不能都花在我身上。”
一直沉默的林老根敲了敲烟杆,开口了:“这样,咱们一件件商量。先婉娘的嫁妆。”
他看向女儿,目光慈爱:“按规矩,聘礼是要让你带走的,这是你的体面。除此之外,家里再给你添置。你刚才在镇上买处院子,这主意好。青石镇离府城跟咱村子不远,院子租出去,每月能有稳定进项。”
“除了院子,还要备齐四季衣裳八套、被褥六床、箱笼四对。”王氏接话,“首饰头面也不能少。顾家送来的聘礼礼单里有首饰,咱们也得添些,不能让亲家觉得咱们气。”
“现银傍身...给一百两如何?”林大山试探着问。
婉娘连连摆手:“太多了!五十两足矣。我有手艺,将来还能赚钱,不必带那么多现银。”
一家人争论了半晌,最终定下婉娘嫁妆的规格:青石镇一进院一处(预算一百五十两),四季衣裳八套、被褥六床、箱笼四对(预算三十两),首饰头面添置一套(预算二十两),现银五十两傍身。合计二百五十两。
“这样安排,既体面又实用。”林老根总结道,“院子是产业,细水长流;衣裳被褥是门面;首饰是体己;现银是应急。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婉娘心中感动。她知道,按照这时代的规矩,农家嫁女能给十两二十两嫁妆就算丰厚了。家里给她预备二百五十两,已是极大的疼爱。
“我的嫁妆定下了,再家里的产业。”婉娘将话题引回,“剩下的钱,我建议分成三份:一份在府城置产,一份在青石镇再置一处房产,一份留作家底。”
她详细解释:“府城繁华,铺面租金高。咱们可以买间铺子,租出去每月都有进项。青石镇离咱们村近,物价便宜,可以再买处两进的院子,将来哥哥嫂子想去镇上做点生意,或者偶尔去住住都方便。”
“那田地呢?”林大山问,“不买些田地吗?”
林老根接话:“田地自然是好的。但好田难求,且一动就是几十两上百两。咱们的钱看着多,真要买田,也买不了多少。不如先置房产,田地...慢慢留意着,遇到合适的再。”
婉娘点头:“爹得对。产业要分散,不能全押在一处。府城铺子、镇上院子,再加上家里原有的房屋田地,这样即使哪处有变故,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芝兰轻轻抚着腹部,温声道:“婉娘想得周全。只是...这样一来,家里现钱就所剩不多了吧?”
“留二百两作家底,应急用。”林老根在纸上写下数字,“剩下的钱,府城铺子预算六百两,青石镇两进院子预算二百两。加上婉娘嫁妆院子的二百五十两,总共一千零五十两。”
他抬起头:“这样算下来,还能剩九百八十两左右。这些钱...先存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田地,或者另有他用。”
王氏仔细听着,忽然问:“府城铺子六百两够吗?我听府城地价贵...”
“六百两可以买间铺面了。”婉娘解释道,“不必在正街上,偏些的巷子也行,只要位置不算太差,租给做生意的,每月一两银子租金是有的。一年下来就是十二两,几十年就回本了,铺子还在那儿,是实打实的产业。”
林大山眼睛一亮:“这个好!比存钱庄划算多了。钱庄利息低,铺子却会增值。”
“正是这个理。”婉娘微笑。
一家人又讨论了许久,油灯添了两次油。窗外的月色渐渐西斜,虫鸣声此起彼伏。
最终定下方案:
一、婉娘嫁妆:青石镇一进院一处(一百五十两),四季衣裳八套、被褥六床、箱笼四对(三十两),首饰头面一套(二十两),现银五十两傍身。合计二百五十两。
二、府城购置铺面一间,预算六百两。
三、青石镇购置两进院落一处,预算二百两。
四、留二百两现银作为家底应急。
五、剩余七百八十两暂存,若遇良田或另有他用时支取。
“这样一来,咱们在府城和镇上都有产业,每月能有租金进项,细水长流。”林老根放下炭笔,长长舒了口气,“家里还剩二百两现银应急,心里也踏实。”
王氏看着纸上那些数字,忽然握住婉娘的手:“只是委屈你了...这些钱本就是你赚的大头,嫁妆却只占了份。”
“娘,您又这话。”婉娘反握住母亲的手,眼中闪着温暖的光,“咱们是一家人。家里产业多了,将来我回娘家,不也脸上有光?再,我有手艺,将来还能赚更多呢。”
林大山看着妹妹,郑重道:“婉娘,你放心。你的嫁妆院子,哥一定帮你挑处好的,位置、朝向都仔细看。”
“谢谢哥。”婉娘心头一暖。
芝兰柔声笑道:“等婉娘出嫁那日,咱们家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虽然顾家是读书人家,不喜铺张,但该有的体面不能少。”
蓉儿早已趴在王氏腿上睡着了,梦中还喃喃着“丝线...绣花...”。
林老根看着一家人,心中感慨万千。两年前,这个家还为了银钱的发愁,如今却能坐在这里商议置产大事。这一切的变化,都从婉娘醒来后开始...
“色不早了,都歇着吧。”他收起纸笔,“过几日我去青石镇打听打听房屋行情,大山去府城看看铺面。婉娘...”
他看向女儿,目光复杂——有骄傲,有不舍,有期盼:“你的嫁妆院子,让你娘和你嫂子陪你去挑,按你喜欢的来。”
“谢谢爹。”婉娘轻声道。
各自回房后,婉娘躺在床上却无睡意。月光透过窗纸,在床前洒下一片清辉。她想起穿越之初,这个家穷得连糙米都要算计着吃,如今竟能拿出一千多两银子置产。变化之大,恍如隔世。
但她也清醒地知道,这些钱在这个时代虽算丰厚,却远不足以让人高枕无忧。顾家是书香门第,她要嫁过去,不能只靠嫁妆丰厚,更要有与之匹配的见识与能力。
浮光锦、香云纱...她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这是她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她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顾文渊欣赏她的才华,她不能辜负这份欣赏,更不能辜负自己。
隔壁房间传来父母低低的话声。
“他爹,婉娘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是王氏的声音,带着鼻音。
“是啊...什么都为家里着想,自己的嫁妆却不肯多要。”林老根叹了口气,“咱们不能亏待她。出嫁前你悄悄再包五十两银子,塞她箱笼里,别让她知道。”
“诶,我晓得了。还有那首饰,我看镇上沈记银楼新来了批样子,过两日带婉娘去看看...”
声音渐渐低下去。
婉娘闭上眼睛,眼角却湿润了。这份毫无保留的疼爱,是她穿越而来最珍贵的馈赠。而她,也要用尽全力,守护这份温暖,开创更广阔的未来。
窗外,冬夜的北风呜咽。在这个平凡的农家院,一个崭新的篇章,正随着家饶鼾声,悄然翻开。而婉娘的人生,也将在亲饶爱与祝福中,走向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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