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院落郑婉娘端着一只陶碗，里面是熬得晶莹粘稠的银耳红枣羹，轻轻走进了王氏的里屋。王氏正就着油灯，细细地缝补着林老根一件磨破了袖口的衣裳，灯光勾勒出她专注而温柔的侧影。
“娘，歇会儿眼睛，喝碗羹吧。”婉娘将温热的羹汤放在炕桌上，声音轻柔。
王氏放下针线，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接过碗，用勺搅动着，银耳的胶质和红枣的香甜气息氤氲开来。她看着灯下女儿清丽沉静的容颜，心中那点白日里被爷仨“怼”回去的焦虑，此刻化为了更深的怜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婉娘啊，”王氏轻叹一声，语气不再像昨那般急切，而是带着推心置腹的恳切，“娘知道你心思大，有主见。爹和哥哥疼你，舍不得你早嫁，娘又何尝舍得？娘不是逼你，只是这女饶青春年华就那么几年，好儿郎也是要趁早相看的。娘是怕……怕你错过了好姻缘，将来后悔。”
婉娘坐到王氏身边，依偎着她，将头轻轻靠在母亲肩上，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温暖。“娘，您的心意，女儿都懂。”她声音清晰而柔和，“女儿不是不想嫁，只是觉得现在真的还早。我才十七岁，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做完。蜡染刚刚入门，草木染的奥秘也才窥见一斑。女儿想趁着现在心无旁骛，多学些本事，多积攒些立身的根基。”
她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地看着王氏：“而且，女儿也不想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女儿想好好挑一个真正情投意合、能理解并支持女儿这点‘不务正业’的爱好、能像爹和哥哥尊重您一样尊重女儿的夫婿。这需要时间，也需要缘分，急不来的。”
听着女儿这番有条有理、心思清明的话语，王氏心中最后一丝焦虑彻底消散了。她揽住婉娘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好，好，我的婉娘真是长大了，比娘想得还透彻。既然你心里有章程，娘就放心了。娘不催你，但你自个儿也得把这事放在心上，留心看着，知道吗？”
“嗯！女儿晓得，谢谢娘！”婉娘甜甜地笑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母女俩分食了那碗甜糯的银耳羹，灯下细语，温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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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边刚泛起鱼肚白，芝兰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接替了婉娘，钻进了灶房。她也是个勤快人，手脚麻利，不多时，灶房里便飘出了与昨日不同的香气。
今日的早餐，芝兰做了 葱花鸡蛋饼 。面糊调得稀稠适中，加入切得细细的翠绿葱花和适量盐巴，在刷了薄油的锅上摊开，火慢烙，不一会儿，一张张金黄喷香、柔软有弹性的蛋饼便出了锅。她又用昨日熬海带排骨汤撇出的干净浮油，炒了一碟咸香适口的 雪里蕻咸菜 ，用来佐饼最是开胃。还煮了一锅浓稠的红薯米粥 ，暖胃又饱腹。
一家人被这香气唤醒，洗漱完毕围坐桌边，对芝兰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
林老根卷着一张蛋饼，夹上一筷子雪里蕻，咬一口，满足地点头：“芝兰这饼烙得软和，火候正好。”
林大山更是直接，连吃三张饼，喝了两大碗粥，憨笑道：“媳妇儿手艺也好！”
王氏笑着给蓉儿夹饼，看着芝兰忙碌的背影，心里对这个儿媳是越发满意。婉娘也笑着对芝兰：“嫂子这咸菜炒得真香，配饼一绝。”
蓉儿口吃着蛋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芝兰：“嫂嫂做的饼饼也好吃！”
早饭刚过，一家人正收拾着碗筷，院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马蹄声和热情的招呼——镇上周记布庄的周老板来了！
周老板满面春风地被迎进堂屋，先是与林老根、王氏寒暄了几句，然后便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笑道：“林老弟，林嫂子，这是上一季度，主要还是林姑娘那些样式的分红，一共是 一百六十二两银子 ，你们点点。”
王氏接过钱袋，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谢。林老根也捻着胡须，眼中满是欣慰。
寒暄过后，周老板话锋一转，目光热切地看向婉娘：“婉娘姑娘，我这次来，除了送分红，更重要的，是想亲眼看看你信中提及的‘蜡缬’进展！不知可否一观？”
婉娘早有准备，转身回房，取来了那块淡赭黄色底、白色树叶纹样的蜡染布样，以及后来练习制作的、另一块靛蓝色底、带有简单几何波纹的布样。
周老板接过布样，甫一入手，眼神就变了。他先是仔细摩挲那独特的冰裂纹肌理，又对着光线审视那清晰别致的白色纹样与深沉底色的对比，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喜！
“妙！妙啊！婉娘姑娘，这……这真是巧夺工！”周老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纹样，这韵味，绝非寻常印花、刺绣可比！古朴中带着灵动，浑然成！这若是做成衣物、帐幔、屏风……必定风靡大周朝！”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婉娘，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林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在府城有一家染坊，工艺精湛，人手充足。我想邀请你随我一同去府城，与那里的老师傅们一同研究，将这‘蜡缬’工艺批量生产出来！这其中的利润，绝对超乎想象！不知你意下如何？”
去府城？与专业匠人合作？批量生产？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像一块巨石投入婉娘的心湖，激起滔巨浪。这意味着她的技艺将走出家，迈向更广阔的地，但也意味着要离开熟悉的家人和环境，去面对未知的挑战。
婉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稳地回应道：“周老板，多谢您的看重。此事关系重大，关乎技艺传承与发展，请容我仔细思量 两日 。两日后，无论去与不去，我必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
周老板见她虽年轻，却处事沉稳，不骄不躁，心中更是高看一眼，连忙道：“应当的，应当的！如此大事，自当慎重。那我便先在镇上等候姑娘的佳音。” 他又与林家人了会儿话，这才满怀期待地告辞离去。
送走周老板，林家院陷入了一种兴奋又带着些许凝重的气氛。所有人都明白，这对婉娘而言，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也将可能改变林家未来的轨迹。婉娘站在院中，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峦，心潮起伏，她知道，这两日的思考，将决定她未来很长一段人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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