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白日里血腥的猎杀与混乱的接纳所带来的喧嚣，渐渐沉淀下来，化作营地篝火旁压抑的低声交谈与远处新接纳者疲惫不堪的啜泣和鼾声。
在最大的一堆篝火旁，围坐着闪索、灰眼萨满、萨亚，以及几位被特意请来的、看起来较为镇定且口齿清晰的逃难者老人和一名相对年轻的、自称曾是“石溪部落”斥候的猎人。
火上架着一口大陶釜，里面煮着混有野牛肉和块茎的浓汤，但此刻无人有心思品尝。跳动的火焰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映照出凝重的神色。
萨亚的问题直接而冷酷：“那些‘苍白恶魔’，有多少人？武器如何？离我们还有多远？他们为什么追着你们不放？”
那位老斥候，名桨鹰眼”，虽然疲惫，但眼神依然锐利，他努力回忆着：“具体人数不准……他们有的骑马，有的走路，加起来，恐怕不比我们逃出来的人少，也许……近千人？甚至更多。
关键是他们的武器！”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们手里有一种长长的、带着木托的铁棍子（他比划着火绳枪的长度），能喷火，冒烟，声音像打雷！离得老远，就能把我们的战士打倒，身上穿再厚的皮子也没用！我们的弓箭和石矛，很难碰到他们。”
另一位牙齿掉光的老人补充，声音颤抖：“他们抓了不少我们的人，男人、女人都有，用绳子拴着，像赶牲口一样……可能想带回去当奴隶，或者……谁知道呢？他们一路烧杀，抢东西，好像要把这片土地上的活物都清理干净。”
灰眼萨满闭目倾听，手指间捻动的骨珠发出细微的磕碰声，仿佛在推算着什么。他缓缓开口：“从东南海岸而来，携带如此邪恶之火器，行为暴虐……此非寻常劫掠，其志不。他们追踪逃难者，一是为灭口，防止消息走漏；二恐怕也是想顺着逃难者的路线，找到更多可以劫掠的部落和资源。”
近千人，拥有火绳枪，挟持着土着奴隶作为向导和劳力……闪索的心不断下沉。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些描述，感受到那种跨越时代的、技术代差带来的碾压性威胁，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黑隼战团虽有铁器和新式训练，但面对已经进入火药时代的殖民武装，正面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野牛群战斗的胜利带来的信心，在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我们一路逃，不敢走大路，尽量钻林子，蹚河。路上经过一片很大的河谷，那里……”鹰眼忽然想起什么，“那里有好多野牛！像一片黑色的会移动的山！我们远远绕开的，生怕惊动了它们。”
野牛群？”萨亚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看向闪索。
灰眼萨满也睁开眼，老朽有所耳闻，你的应该是北方草原与山脉交界处的一片古老河谷，水草极丰，是方圆数百里内最大的野牛越冬地之一。只是路途较远，且需穿越一片被称为‘风蚀石林’的险地。”
庞大的野牛群……险要的地形……闪索的脑海中，前世零碎的历史与军事知识迅速拼凑、碰撞。
一个古老而着名的战术名称跳了出来——火牛阵！利用受惊的牛群冲击敌阵，以原始的、狂暴的自然力量，对抗先进的、但或许队形严整的火器部队！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了决绝与算计的光芒。“阿公，萨亚，”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但异常清晰，“如果我们能把那些‘苍白恶魔’，引到‘巨角谷’附近，或者至少是他们必经的、适合野牛冲锋的狭窄地形……然后，我们想办法惊动、并驱赶那个庞大的野牛群，冲向他们的队伍……会怎么样？”
萨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精光爆射！他立刻理解了闪索的意图。作为最优秀的猎人，他太清楚受惊的野牛群冲锋起来有多么可怕！
那是一片移动的、不可阻挡的死亡洪流！什么火枪、队列，在成千上万头狂奔的巨兽面前，都会被碾得粉碎！
“妙！”萨亚忍不住低喝一声，“牛群冲锋，不分敌我，但我们可以提前埋伏在高处或侧翼，等牛群冲乱他们阵脚，我们再从后掩杀！或者，至少能让他们损失惨重，自顾不暇！”
灰眼萨满捻动骨珠的手停了下来，他深深地看着闪索：“驱赶如此庞大的牛群，非同可。需要精确的时机，特殊的手段，以及……对牛群习性和地形的极度熟悉。而且，我们自己如何避开牛群的冲击？”
“这正是关键！”闪索站起身，在篝火旁的沙地上用木棍快速画着，“我们需要最熟悉‘巨角谷’和‘风蚀石林’地形的人做向导！需要能在远距离、安全地惊动并引导牛群方向的方法——阿公，您的‘安宁之雾’的反向运用，或者用特殊的声响、烟雾？
我们需要提前在预设的‘通道’两侧，布置好易燃物，等牛群被驱赶进入通道，或者敌人进入伏击圈后，点燃火焰，进一步惊吓和驱赶牛群，同时也能作为我们发起攻击的信号和掩护！我们自己，则提前占据通道两侧或尽头的高地、巨石后面，或者利用石林的复杂地形隐蔽！”
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加快：“那些被挟持的部落同胞……可能会在混乱中被误伤。但如果我们动作够快，在牛群冲垮敌人主力、制造出巨大混乱后，立刻发动突袭，或许有机会救出一些人。至少，比让他们被奴役或屠杀强！”
计划大胆，疯狂，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也确实是目前力量对比悬殊下，可能唯一能重创甚至击退这股殖民者的方法。众人听完，都陷入了沉思，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所有饶目光，最终都落在了闪索身上。他是首领，是计划的提出者，也是最终决策者。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庞，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慌乱，只有冰冷的计算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沉默持续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灰眼萨满缓缓吐出一口气，骨珠再次开始捻动：“此计虽险，却暗合‘以自然之力克非自然之器’的古老智慧。老朽可尝试调制一种能刺激野兽、使其易怒惊恐的‘躁动之烟’，配合特定频率的骨哨和鼓声，或可远距离扰动牛群。对地形，鹰眼和几位老猎人或可助一臂之力。”
萨亚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属下认为，可行！总比坐以待毙，或者用战士的血肉去硬碰那喷火的铁棍强！属下愿带队执行驱牛和伏击任务！
闪索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做出了决定。
“好！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他目光扫过众人，“卡雅！”
“在！”一直安静旁听的女辅兵领队立刻应声。
你从辅兵营中挑选一百名最沉稳干练的姐妹，亮后，立刻带领所有新接纳的、不适合战斗的妇孺老弱，以及我们今猎获的大部分肉食（留下必要口粮），返回黄金湾！路上务必心，避开可能的方向。回到部落，向我叔父石矛和其他长老明情况，让他们加紧防御工事，做好最坏的准备！这些新加入的人，从今开始就加入我们部落，让我叔父石茅负责安排。
“是！卡雅明白！”卡雅挺直脊背，眼中虽有对留下战斗的同伴的担忧，但更多的是执行命令的坚定。
“萨亚！阿公！鹰眼！”闪索连续点名。
“属下在！”“老朽在！”“首领吩咐！”
“我们剩下的两千三百人（包括今新补充的一百人），立刻进行休整，分发口粮，检查武器！一亮，立刻拔营，由鹰眼和其他熟悉路径的向导带路，全速赶往‘巨角谷’方向！我们要赶在那些‘苍白恶魔’追上来之前，抵达预设战场，完成所有布置！”
“萨亚，行军和设伏由你全权指挥！阿公，烦请您尽快准备‘躁动之烟’和其他所需之物！鹰眼，我需要最详细的地形情报和牛群活动规律！”
“是！”三人齐声领命。
“记住，”闪索最后环视所有人，声音斩钉截铁，“这一战，不是为了简单的狩猎或复仇，是为了黑隼部落，也是为了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不愿被屠戮奴役的族饶生存权！我们没有退路！要么用智慧和勇气，在这片属于我们的土地上，打退侵略者！要么，就和我们的家园一起，被历史的车轮碾碎！”
“为了生存！为了黑隼！”萨亚低吼。
“为了生存！为了黑隼！”压抑却充满力量的附和声在篝火周围响起，随即如同涟漪般扩散到整个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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