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索如今靠在冰冷粗糙的帐篷支柱上,兽皮褥子裹紧了他单薄的肩膀。每一次呼吸,肺叶都像是被掺了冰碴的空气刮擦着。属于这具身体的虚弱感仍如影随形,但更沉重的是透过眼睛和耳朵,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的、整个黑隼部落的艰难喘息着
狩猎队是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气氛中出发的。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火把摇曳的光映照着石矛和战士们脸上肃杀的油彩。临行前,“灰眼”萨满的祈愿吟唱拖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骨铃摇动的节奏带着一种不祥的急促。
女人们默默递上最后的干粮团子,那里面掺着的肉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多的是磨碎的、坚韧的块茎粉。孩子们躲在母亲身后,眼睛大而沉默,他们过早地学会了阅读大人脸上的绝望。
闪索目送队伍像一群沉默的阴影,被森林的巨口吞噬。他能“感觉”到营地里那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等待。连狗都不叫了,蜷缩在帐篷角落,耳朵耷拉着。
采集的女人们不亮就出发,回来时,背篓总是轻飘飘的。他看到“云雀”母亲和其他几位妇人,在河边反复捶打、浸泡一些原本只作为备荒用的、纤维粗粝的树皮和草根,试图让它们变得可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植物被过度揉搓后散发的青涩苦味,取代了往日熏肉和烤饼的香气。
坏消息没有等到狩猎队归来就先一步抵达。一个负责查看偏远陷阱的少年,跌跌撞撞跑回营地,脸上带着惊惶和一道新鲜的擦伤。他的陷阱被破坏了,不是被野兽撞开,套索的皮绳是被割断的,断口整齐得令人心寒。
陷坑边缘,留下了陌生的、非黑隼部落惯用的绑腿纹路印记,更深处的泥土里,还嵌着半枚奇怪的、不属于这片森林的硬壳果核。
“灰眼”萨满被请去查看,回来时,他鹰羽冠下的脸像是又老去了十岁,眼窝深陷,里面跳动着惊疑不定的光。
他没有向众人解释,但那枚古怪的果核被他紧紧攥在枯瘦的手心里,指节捏得发白。营地的低语像瘟疫般扩散开来:“是‘刀齿’部落的人越界了?”“不像……他们的标记不是这样。上游?还是更远的山那边来了新的掠食者?未知的威胁比已知的敌人更让人恐惧,它像一片阴云,笼罩在已然黯淡的营地上空。
黄昏时分,狩猎队归来。没有欢呼,没有沉重的猎物落地声。石矛走在最前,肩头只搭着一头瘦骨嶙峋、毛皮杂乱的老狼。狼身上除了黑隼的石箭伤痕,还有几处诡异的、深而窄的刺穿伤,不像石矛或骨锥造成的。跟在他身后的战士们,许多人身上带伤,血迹染红了皮袄,脸色灰败,眼中燃烧着屈辱的怒火。
从他们压抑的、齿缝间迸出的只言片语里,闪索拼凑出了经过:他们终于围住了一群林鹿,却在即将得手时,遭到了伏击。对方人数不多,但行动诡谲迅捷如林间毒蛇,使用的武器也极为怪异——有种投掷出来带着尖锐啸叫的弯曲短刃,还有能连续快速射击的巧弩箭。
黑隼的战士在熟悉的林地里竟然被打得措手不及,鹿群惊散,几个兄弟倒下了,只抢回了这头原本在鹿群外围、同样被惊出的老狼。而对方在得手后迅速退去,消失在密林深处,连面都没让黑隼战士看清……。
猎物被沉默地处理。这头老狼,肉柴而腥臊,筋骨多过肥膘。最好的部分照例供奉先祖和神灵,然后是昏迷的老酋长和伤员,最后分到各家各户的,只有寥寥几块连着骨头的肉和熬煮后稀薄的油星。
闪索分到的那碗肉汤,几乎能照见自己苍白憔悴的倒影。营地里咀嚼的声音细微而艰难,吞咽时,喉咙的蠕动都带着苦涩。
分配完那点可怜的狼肉后,石矛没有散去。他和几位同样面色铁青的战士——他们是部落里另外几个大家族的主事者——围坐在老酋长帐篷外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余烬旁。火光映着他们粗犷而忧虑的脸庞。
“……黑隼的呼吸比昨更轻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是负责营地日常管理的“厚肩”叔父,“‘灰眼’,先祖的召唤越来越清晰。”
“没有猎物,再清晰的召唤也没用!”石矛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林子里的活物像是在一夜之间学会了躲藏。
还有那些……影子一样的袭击者。他们这次抢我们的鹿,下次就会把箭头对准我们的帐篷!”
“采集队也快找不到东西了,” 负责此事的“长草”姨母声音沙哑,“河边的浆果丛被剥光了,往年这时候最肥的块茎,今年又又硬。孩子们已经开始挖以前从不吃的苦根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柴火噼啪一声,爆出几点火星,瞬间又黯淡下去。
“闪索那孩子,”话题忽然转到了他身上,是另一个较为年长的战士“硬蹄”的声音,“醒了,但风吹就倒的样子。
他是黑隼的血脉不假,可部落现在需要的是能立刻扛起石矛、带着大家找到生路的人。寒季的刀子,不会等他长大。”
石矛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灰烬,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作为老酋长的兄弟,最勇悍的猎头,在如今这危机四伏的时刻,他的力量和决断似乎比一个稚嫩少年的正统血脉更为实际,也更为许多惶恐的族人所期盼。
帐篷内的闪索,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阴影和皮褥郑他感到一阵冰冷的紧迫福这不仅仅是生存的压力,更是一种被排除在决策核心之外、命运悬于他人之手的飘摇福
食物的匮乏首先击垮的是最脆弱的存在。那个失去婴儿的家庭,哀哭在几日后变成了持续的低泣和压抑的咳嗽。紧接着,营地另一头,一位年迈的长者,在漫长的昏迷后,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有足够的食物提供热量,没有有效的药物治疗风寒和旧疾,死亡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猎手,开始逐一收割。
“灰眼”萨满穿梭在不同的帐篷之间,他携带的草药袋子日渐干瘪,吟唱的调子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茫然。死亡带来的不仅是悲伤,更是对未来的彻底恐慌:下一个会轮到谁?自己?还是身边的亲人?营地里的气氛沉郁得能拧出水来,人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躲闪,仿佛连大声话都会消耗掉体内珍贵的能量,或者引来那不祥的注目。
闪索开始强迫自己用更敏锐的目光观察周遭。他注意到,营地附近的河流,水位似乎比记忆(闪电的记忆)中同期要低一些,一些原本没在水下的圆石露出了湿滑的顶部。河水看起来也多了些浑浊的悬浮物。他问“云雀”,母亲只是摇头,今年到现在的雨水少,上游的溪流都瘦了。
更明显的是生态的凋敝。不仅是大中型猎物绝迹,连鸟鸣都稀疏了许多。林间的地面,以往雨后总能找到的各种菌类,如今难得一见。孩子们设置来捕捉鸟或地鼠的机关,十次有九次是空的。
部落赖以生存的这片山林,仿佛正在迅速失去生机,变成一片美丽而饥饿的绿色荒漠。是灾?还是过度攫取后的反噬?抑或是更大范围内某种平衡被打破的征兆?闪索无法判断,但这种全方位的衰竭,让所有局部的努力都显得徒劳。
除了石矛身边逐渐凝聚的、务实而强硬的力量核心,闪索也察觉到其他一些细微的变化。有些家庭开始更严密地看管自己分到的那点微薄食物,与其他家庭的交流明显减少。在分配那点狼肉时,他听到过几乎压不住的、关于是否公平的低声抱怨。
以往共享猎物、共同抚育孩童的部落传统,在极赌生存压力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信任,这种在原始社群中比食物更珍贵的粘合剂,正在被饥饿和恐惧一点点侵蚀。
夜晚,闪索躺回坚硬的兽皮上,身下大地传来的寒意直透骨髓。帐篷外,守夜饶脚步声沉重而缓慢,风声穿过远处的林梢,发出呜咽般的低吼,像是在为这个陷入困境的部落唱着一首挽歌。
黑隼部落,这个曾经强大的集体,正被饥饿、疾病、未知的威胁、内部的动摇以及环境的恶化,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每一条生路似乎都被堵死,每一种尝试都换来更深的挫折。
闪索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头顶缝隙里透进来的、冷漠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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