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亮，村口那条土路还沾着露水。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停下，轮胎碾过碎石，声音不大，却惊醒了晒场上打盹的黄狗。它叫了两声，没人理。
罗令正蹲在连廊边，用旧牙刷清理一块残砖的接缝。赵晓曼从教室出来，手里端着杯热茶，走过去递给他。他接过，没喝，手指在杯沿停了三秒。
昨晚他没做梦。残玉贴在胸口，一夜安静。这让他更清醒。
“他们来了。”赵晓曼轻声。
罗令点头，目光朝村口移去。两个穿西装的人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个五十多岁，戴眼镜，拎着公文夹，站姿笔直。他身后跟着个年轻人，提着笔记本和投影仪。
王二狗从巡逻岗亭冲出来，竹棍别在腰后，快步走来：“是不是又来抢东西的？”
“不是。”赵晓曼，“是联合国的人。”
王二狗愣住：“啥？联合国？那不是电视里才有的吗？”
那人已经走到晒场，公文夹打开，取出一份文件。他话慢，字正腔圆，像是在念稿子。
“青山村罗令先生，赵晓曼老师，我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遗产协调代表，姓陈。我们关注到近期关于青铜星图的研究进展，特此前来沟通。”
他顿了顿，把文件往前递：“根据国际文化遗产保护公约，具有全球文化价值的文物线索，应由多国专家联合研究，确保其学术完整性与传播公正性。我们建议，由本组织牵头成立国际研究团队，主导后续工作。”
罗令没接文件。他把茶杯放在石栏上，站起来，手插进裤兜，摸了摸那半块残玉。
“你们觉得星图重要？”他问。
“非常重要。”陈代表，“它可能改写古代文史，甚至影响对早期跨文明交流的认知。”
“那你们知道是谁第一个把它从土里挖出来的吗？”罗令。
陈代表微微一怔。
“是我们村的孩子。”罗令，“用算筹，一根一根摆出来的。不是论文，不是报告，是他们蹲在地上，算出来的。”
陈代表没话。
赵晓曼悄悄打开了直播。镜头扫过连廊玻璃——上面贴满了孩子们的手绘星图，写着“三十七度飞檐”“明沟引龙脉”的便利贴，还有粉笔画的算筹格，边缘已经模糊，但能看出反复修改的痕迹。
她把镜头对准李虎。孩子正趴在玻璃上，用尺子量一个虚拟屋檐的角度，手心全是粉笔灰。
“您刚才的‘系统性研究’，”赵晓曼问，“是指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还是指一个十岁孩子为了验证一个角度，反复演算三时？”
陈代表看着屏幕，目光停在李虎的手上。那孩子没抬头，嘴里念着数字，手指在玻璃上划动。
“我们不是不合作。”罗令，“但我们不交出主导权。星图是古饶，但它活在现在。它活在这些孩子的眼睛里，活在王二狗半夜巡山时对着老槐树的那句话里。”
王二狗一愣：“我……我啥了？”
“你‘我爷也守过这地方’。”罗令，“这话不是数据，是心。”
陈代表沉默。随行的年轻韧声提醒：“时间到了，该走了。”
没人动。
赵晓曼点开直播回放。画面是昨晚的连廊——王二狗打着手电走过石阶，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到老槐树下，停了几秒，低声：“我爷也守过这地方。”然后继续往前。
接着是李虎的声音：“赵老师！AR系统跑通了！排水模型和罗老师讲的一模一样！”
最后是孩子们敲算筹的声音。清脆，整齐，一声接一声。
罗令看着陈代表：“您要的研究站，我们樱六年来，这村子就是站。老师是研究员，孩子是实习生，锄头和算筹都是工具。我们不缺方法，只缺一句承认——承认我们，也是文明的主人。”
陈代表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他从公文夹里抽出另一页纸，递给赵晓曼。
那是一份内部文件，标题是《非中心化文化守护模式的可行性研究》。页眉印着教科文组织的标志，批注栏写着：“案例：青山村星图保护实践——民间自主研究体系的完整性与可持续性评估。”
“我们本是来提建议的。”他，“但现在，我想申请做个观察员。”
赵晓曼接过文件，没话。她转身走进教室，几分钟后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这是赵氏族谱的复印件。”她递给陈代表，“翻到这一页。”
纸上写着“罗赵共守”四个字，旁边是两行字：道光三年，罗氏修祠，赵氏督工；光绪二十年，赵氏修桥，罗氏勘地。末尾一行写着：两姓无姻亲，然世为守约。
陈代表盯着那页看了很久。他重新戴上眼镜，把文件夹合上，轻轻放在石桌上。
“我可以留下。”他，“不以审查者身份，以学习者身份。我想知道，一个没有经费、没有头衔的村子，是怎么把一段历史，活得这么活的。”
王二狗咧嘴笑了：“那你得先学会用竹棍巡山。”
陈代表没笑，但点零头。
赵晓曼打开直播后台，把刚才的对话切进直播流。弹幕开始滚动。
“他们真的认输了？”
“观察员是啥意思？”
“那个族谱……是真的吗？”
李虎跑过来，仰头问赵晓曼：“老师，我能教他用算筹吗？”
“能。”赵晓曼。
孩子转身就往教室跑：“我去拿新纸！”
罗令走到连廊尽头，手扶着石栏。风从山口吹进来，带着早春的凉意。他摸了摸胸口的残玉，还是温的。
陈代表走过来，站在他旁边。
“你们不怕被复制吗？”他问，“我们带走的不只是数据，还有方法。”
“怕。”罗令，“但更怕不。出来了，它就不再是秘密，而是种子。种在更多人心里。”
陈代表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对着连廊：“我，陈明远，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遗产协调代表，现正式申请以观察员身份，记录青山村文化守护实践全过程。首项记录内容：一个孩子用算筹推演古建筑排水系统，耗时三时二十七分钟，修正七次，最终与AR建模完全吻合。”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请允许我，从第一课开始学。”
赵晓曼走过来，把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递给他。
“第一页。”她，“写‘方田章’。”
陈代表接过笔，低头写字。笔尖在纸上划动，发出沙沙声。
罗令没再话。他望着遗址下方那片夯土，阳光正一寸寸爬过梁柱的影子。
李虎抱着一叠稿纸跑回来，塞到陈代表手里：“老师！这是我画的算筹格，你先练这个！”
陈代表接过，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格子，手指微微发紧。
他抬头，想什么。
李虎已经转身跑开，边跑边喊：“赵老师！我教他！我当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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