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的鞋底还沾着后山的红泥，走一步蹭一下地。他没回校舍，拐进了村东那片去年采过岩画颜料的田埂，蹲下身，从兜里掏出一根削好的树枝，在松软的土上划出四道线，又在每段之间标上字：立春、夏至、秋分、冬至。
风从背后吹过来，把他的衣角掀了一下。他没抬头，只把树枝插进第一格，低声念了一遍赵晓曼昨在文化站黑板上写的那句话：“阳气升，根扎深。”
第二一早，赵晓曼站在文化站的黑板前，粉笔尖轻轻点着她手绘的岩画节气图。图上是火堆、陶轮、人形祭舞和屋脊的轮廓，底下对应着四行字。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落在石板上：“立春动土种稻，夏至停耕晒陶，秋分聚众祭，冬至闭户修屋。这不是仪式，是节奏——跟着时走，地才肯养人。”
台下坐着七八个村民，李阿财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旱烟。听到这儿，他吐出一口烟雾：“纸上画画倒是整齐，稻子能听你念日子？”
没人接话。有韧头抠指甲，有人望着门外发愣。
罗令坐在后排，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他没看黑板，只盯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上面是昨晚他根据岩画太阳轨迹推算出的播种窗口期。他合上本子，站起来：“我来种。”
所有人都转过头。
“就这块地，半亩，按节气来。不施化肥，不用催苗剂，只用草木灰和堆肥。”他顿了顿，“信得过我的，可以跟着试。”
王二狗第一个站起身：“我信。我祖上守夜人，夜里打更都看星象，老日子定的，错不了。”他拍了拍裤腿，“我带巡逻队记数据，直播，疆古法种田日记’。”
李阿财冷笑一声：“你们倒是热闹，收不上粮，哭都来不及。”
罗令没反驳，只：“明立春，我下种。”
刚亮，罗令就到了田里。他脱了鞋，赤脚踩进泥里，水凉得刺骨。他把浸过露水的稻种一把把撒进犁沟，动作不快，但稳。王二狗架着手机蹲在田头，镜头对着他：“家人们，今罗老师看了，播了种。没有鼓乐，没有剪彩，就这一片田，半袋种，我们赌一把老祖宗的智慧。”
弹幕飘过几条：【真种啊？】【等翻车】，也有回：【支持罗老师】。
日子一走。罗令每清晨五点到田头，看日影落在田埂上的位置，对照岩画中太阳轨迹的刻痕，决定当是否灌溉。赵晓曼翻了几本旧县志，找到一句“夏末三伏，夜露为浆”，便让村民傍晚引山泉漫灌，清晨收水。稻叶上挂满水珠，阳光一照，像串串银珠。
七月初，邻村的早稻已经收割，金黄的谷堆在晒场上冒尖。青山村这片试验田才刚抽穗，稻秆细长，颜色偏绿。村里人开始嘀咕。
“怕是要空秆。”
“罗老师学问大，可稻子不懂考古。”
王二狗在直播里苦笑：“家人们，这回要是真颗粒无收，我二狗队长脸丢尽，以后改叫王二鸡。”
罗令不话，只在田埂上多走两圈。他发现稻根扎得深，茎秆韧，叶片厚实，病斑极少。他蹲下抓了把土，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腐殖味——这是土壤活性好的迹象。
八月白露那，试验田的稻穗全熟了。金黄一片，沉甸甸地垂着头。罗令叫来县农技站的人。专家拿着测产仪走了一圈，又挖了三处样本，最后站直身子，了句：“亩产比常规田高三成。生长期晚了十一，但抗倒伏、抗病强，土壤有机质提升明显——这节气卡得，准得离谱。”
消息传开，村口炸了锅。
李阿财拎着镰刀走到田头，蹲下摸了摸稻穗，喃喃道：“还真……成了？”
王二狗当场重开直播：“家人们！丰收了！三成！老祖宗的历法，不是迷信，是科学！我王二狗现在是文化人，也是农技员！”
赵晓曼站在田边，看着阳光洒在稻浪上，风吹过来，谷粒轻轻碰撞，发出沙沙声。她没笑，但眼角有点湿。
收割那，罗令亲手割下第一把稻穗。他没带回晒场，而是走到后山岩画崖下，把稻穗轻轻放在火堆符号前的石台上。风从崖上吹下来，稻穗晃了晃，像在点头。
当晚，王二狗照例开播。镜头里，打谷机在田埂上轰隆作响，谷粒哗啦啦落进麻袋。罗令站在田头，背后是忙碌的人影和灯光。他举起一把刚脱粒的稻谷，镜头拉近，谷粒饱满，泛着玉色的光。
“有人，老东西没用，过时了。”他声音不大，但清晰，“可八百年前，先民看、看地、看星，写下这套历法，不是为了让我们挖出来当摆设——是为了让今的人，还能吃饱饭。”
弹幕缓缓刷过：
【原来他们早就把未来，种在了土里】
【这才是真正的传晨
【罗老师，我订十斤】
王二狗抹了把脸，对着镜头喊：“明起，‘守心米’正式接单！每一袋都带节气卡，告诉你这米是怎么长出来的！”
赵晓曼走过来，站到罗令身边。她没话，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膀。
罗令低头看了眼胸前的残玉。它贴着皮肤，温着，没震动。但他知道，梦里的图景又清晰了一块——这次，是一片稻田，田埂上刻着与岩画完全一致的节气符号，远处，有人影在立春的晨光里撒种。
他转身走向打谷机，接过一袋刚装好的米，扛上肩。麻袋沉，压得他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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