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城的春,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韩王宫深处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旺,却怎么也驱不散韩王安心头的寒意。这位四十五岁的君主此刻正盯着案上三份国书,像盯着三条吐信的毒蛇。
左边那份是秦国的,竹简崭新,字迹凌厉如刀:“……韩若不从王命,与赵共击欧越,则秦军东出之日,首取新郑。勿谓言之不预也。”
右边那份是欧越的,帛书温润,措辞客气:“……愿与韩永结盟好,互通商旅,共御强暴。若韩有需,越必驰援。”
中间那份,是赵国刚送来的,只有寥寥数语:“魏已生变,韩当自择。从秦赵,可得保全;从欧越,必遭雷霆。”
三份国书,三个方向。选哪条路,都可能万劫不复。
“诸位爱卿……”韩王抬起头,声音干涩,“你们,寡人该如何是好?”
殿中站着七八位重臣,个个低头垂目,无人应声。这问题已经议了三日,每次都是争吵不休,最后无果而终。
“相国?”韩王看向最年老的申不害。
老相国须发皆白,颤巍巍道:“大王,秦国势大,不可得罪。然欧越新盛,亦不可轻侮。老臣之见……不如两不相帮,严守边境,静观其变。”
“静观?”大将军暴鸢冷笑,“相国以为,秦国和欧越会让我们静观?赵国八万大军就压在魏国边境,一旦开战,战火必蔓延至韩!到时我们想静,静得了吗?”
“那依将军之见?”
“当从秦国!”暴鸢斩钉截铁,“秦国与赵联手,欧越必败。我们此时投靠,尚可分一杯羹。若等欧越败了再投,只怕连残羹剩饭都吃不上!”
“荒谬!”另一名老臣怒斥,“秦国虎狼之性,六国皆知!今日许你分羹,明日就能连你一起吞了!依我看,当联欧越抗秦赵!欧越虽远,但其火器犀利,水师强大,未必会败!”
“不切实际!欧越自顾不暇,哪有能力救韩?”
“那也比引狼入室强!”
争吵再起。韩王听着,头越来越疼。就在这时,内侍匆匆入内,脸色发白:“大、大王……欧越特使苏秦,已至宫门外。……今日必见大王。”
殿中瞬间安静。
“他带了多少人?”韩王问。
“只带了两名随从。但……但宫门外围了好多人,都在议论……”
“议论什么?”
内侍吞吞吐吐:“市井传言,……秦国已密令赵军,若韩不从,便借道伐韩,先取宜阳铁矿……”
“什么?!”韩王霍然起身,案上茶盏被打翻,茶水洒了一地。
宜阳。韩国最大的铁矿,全国七成铁器产自那里。若宜阳失守,韩国军队将无铁可用,无甲可穿,无刀可持。
内侍声音更低了:“今早城门刚开,有人在城墙上发现了这个……”
他呈上一支箭。不是普通的箭,箭杆以硬木制成,箭簇森寒,尾羽处赫然烙着一个深深的秦篆——“龁”。
“这是……秦将王龁的标识!”大将军暴鸢失声低呼。殿中温度骤降。王龁,秦国宿将,多年屯兵西线与欧越对峙,攻城略地,杀伐果决。此箭绝非流矢,而是赤裸裸的警告。
韩王的手开始发抖。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请……”他深吸一口气,“请苏秦特使……去偏殿等候。寡人……稍后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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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里,苏秦正在欣赏墙上的一幅韩国山水图。
他今日穿的不是儒袍,而是一身深紫色官服,腰佩玉带,头戴进贤冠。这是欧阳蹄特赐的“全权特使”服制,象征着他在外可代行君权。
门开,韩王进来,身后只跟着两名贴身侍卫。
“外臣苏秦,拜见大王。”苏秦躬身,礼仪周全。
“特使免礼。”韩王在主位坐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贵使远来辛苦。不知大皇帝陛下,有何指教?”
苏秦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指着宫墙外隐约可见的市集:“大王可听见了?”
“听见什么?”
“民心。”苏秦转身,“新郑城中,人心惶惶。商贾囤货,百姓闭户,士人议论,兵士不安。大王可知为何?”
韩王沉默。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韩国正站在悬崖边上。”苏秦走回殿中,“往前一步,是秦国和赵国的刀山;退后一步,是欧越的火海。无论选哪边,都可能粉身碎骨。”
“那贵使以为……寡人该如何?”
“很简单。”苏秦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缓缓展开,“选能赢的那边。”
帛书上是三幅图。
第一幅,画的是北疆战场:欧越铁骑在野马川大破匈奴,尸体堆积如山。旁边有字标注:“启明十二年三月十七,铁骑营尉迟锐部五百破匈奴白羊部一千,斩首二百三十一,俘四十六。”
第二幅,画的是西线武关:巍峨关城上,欧越守军严阵以待,关下秦军大营连绵,却按兵不动。标注:“王龁十万大军顿兵关下半月,寸步难进。”
第三幅,画的是东海:欧越舰队千帆蔽日,炮口森然。标注:“舟侨水师主力已自南洋北返,不日可抵东海。”
“大王请看。”苏秦的手指划过三幅图,“北疆,我朝新军已破匈奴;西线,秦军不敢轻动;东海,我水师随时可封锁渤海、黄海。而赵国……”他顿了顿,“赵国八万大军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廉颇老矣,赵章庸懦,国内粮草仅够三月之用。一旦战事拖延,赵军必溃。”
韩王盯着那些图,呼吸急促。这些情报,他竟全然不知。
“可……可秦国若全力东出……”
“秦国不敢。”苏秦斩钉截铁,“秦国西有羌戎未平,北有义渠未灭,国内商鞅变法遗患未消。此时若倾国之力东征,则后院起火,必遭反噬。所以范雎才要拉拢三晋,让赵、魏、韩当马前卒——用你们的血,耗我们的力,最后他来收渔翁之利。”
这话得赤裸,韩王脸色发白。
“大王再想想。”苏秦压低声音,“若秦赵真能灭越,事成之后,秦国会把赵国如何?会把魏国如何?会把……韩国如何?”
他不需要下去。韩王懂。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韩国最弱,必定第一个被吞。
“那我……我若与欧越结盟,大皇帝陛下能保韩国周全?”
“能。”苏秦从怀中取出一封金边御诏,“陛下有旨:若韩王愿与欧越永结盟好,则欧越承诺——第一,保证韩国领土完整,若有外敌来犯,欧越必出兵相救。第二,开放边境互市,韩国的铁器、布匹,可按市价加一成收购。第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助韩国,取赵国上党郡。”
轰——
韩王脑中一片空白。上党郡!那是韩国几代君王梦寐以求的战略要地!若得上党,韩国国土将连成一片,北有太行之险,西有黄河之固,真正进可攻退可守!
“此言……当真?”
“陛下金口玉言,岂有戏言?”苏秦将御诏递上,“只要大王在这份盟约上签字用玺,此诏立即生效。且……”他拍了拍手。
殿门开,两名随从抬进一个木箱。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锭,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十万两黄金,是陛下给大王的见面礼。”苏秦道,“事成之后,还有二十万两。这些钱,大王可用来犒赏将士,安抚百姓,巩固国防。”
黄金的诱惑,土地的承诺,安全的保障……三重攻势,像三把重锤,狠狠砸在韩王心头最后的防线上。
但他还在犹豫。他怕。怕秦国的报复,怕赵国的怒火,怕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慌张入内:“大王!不好了!宜阳……宜阳急报!”
韩王心头一紧:“!”
“宜阳守将报,边境发现大量赵军游骑,似在勘探地形!还迎…还有人在边境抓到几个秦军细作,他们身上搜出地图,图上标注了……标注了进攻新郑的路线!”
噗通。
韩王瘫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秦军细作……进攻路线……他们连演都不演了!
“大王。”苏秦的声音适时响起,温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您现在该明白了——秦国和赵国,从未将韩国当作盟友。他们只是将韩国看作一块肥肉,随时可以下刀。今日他们要韩出兵,明日就会要韩割地,后日……就会要韩亡国。”
他上前一步,俯身低语:“但欧越不同。欧越要的是盟友,是伙伴,是能并肩作战的兄弟。大王,时间不多了。今日您签了这份盟约,明日欧越的使者就会前往邯郸,告诉赵章:若敢动韩国一草一木,欧越三十万大军将北出武关,直捣邯郸!”
韩王的手在颤抖。他看着案上的盟约,看着那箱黄金,看着苏秦平静却坚定的眼睛。然后,他看向殿外——那里是韩国的山河,是他祖辈传下的社稷。
“笔……”他嘶声道,“拿笔来。”
内侍呈上玉笔。韩王提起笔,手抖得厉害,墨汁滴在帛书上,晕开一团污迹。但他还是咬牙,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韩王玺。
盟约成。
苏秦收起盟约,深深一躬:“外臣代我主陛下,谢过大王。从今日起,韩越便是兄弟之邦,生死与共,福祸同当。”
“那……那秦国若来问罪……”
“大王只需,韩国国,不敢违逆欧越。”苏秦微笑,“至于其他……外臣自有安排。”
他告辞离去。韩王独自坐在殿中,看着那箱黄金,看着空荡荡的案几,忽然感到一阵虚脱。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只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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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新郑城西市,“听风茶楼”。
二楼雅间里,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对饮。他们是猗顿派来的暗桩,已经在韩国潜伏三年。
“消息散出去了?”其中一韧声问。
“散出去了。”另一茹头,“宜阳‘发现’赵军游骑,边境‘抓到’秦军细作,还赢武安箭’的警告……现在满城都在传,秦国和赵国要拿韩国开刀祭旗。”
“苏先生那边呢?”
“刚出宫。看神情,成了。”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茶是粗茶,但喝在嘴里,却比琼浆玉液还甜。
而此刻的秦国王宫,范雎刚刚接到新郑的密报。他看完,脸色阴沉如水。
“韩王……签了?”他问。
“签了。”杜挚低声道,“苏秦用十万两黄金、上党郡的承诺,加上我们‘帮’他散布的谣言,彻底击垮了韩王的心理防线。”
范雎沉默良久,忽然笑了。那笑容狰狞,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狼。
“好,好一个苏秦。好一个连横破纵。”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但你以为,这样就能赢?”
他转身,眼中闪过狠厉:“传令给赵章:韩王既已叛,便不必留情。让他立刻出兵,攻韩!”
“相国,这……这会逼韩国彻底倒向欧越啊!”
“我要的就是这个。”范雎冷冷道,“韩国一打,魏国必惧。到时我们再派人去大梁,告诉魏王:看,这就是背叛秦国的下场。你,魏王还敢跟欧越走吗?”
杜挚眼睛一亮:“相国高明!这是……杀鸡儆猴!”
“不止。”范雎走回案前,铺开地图,“韩国一乱,欧阳蹄必分兵救韩。北疆兵力就会削弱。届时,让廉颇和左贤王全力进攻,一举突破阴山防线!只要北疆一破,欧越必溃!”
他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窗外,咸阳的夜空阴沉,无星无月。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此刻的会稽,欧阳蹄刚刚接到苏秦从新郑送回的密报。他看完,沉默良久,然后提笔,在苏秦先前那封“声东击西”的密信上,缓缓批了两个字:
“准奏。”
笔落,惊雷起。
欧阳蹄“准奏”的密令以八百里加急送出后的第三日,西线武关的欧越守军突然在深夜打开关门,一支五千饶精锐部队悄然出关,消失在秦岭的崇山峻岭之中,去向不明。与此同时,赵国对韩国的攻势在宜阳边境骤然升级,廉颇之子廉符率两万赵军猛攻韩军防线。而最令人不安的消息来自北方——匈奴左贤王的三万骑兵,突然放弃了与赵军的协同,全军转向西进,目标直指……欧越北疆防线最西端、也是相对最薄弱的“朔方郡”。整个中原的战局,像一副被无形大手猛力搅动的棋局,骤然变得混沌而危险。
第239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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