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越王宫深处的地底,黑狱如同蛰伏的巨兽,吞噬着一切光线与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唯有水声潺潺,带来一丝诡异的生机。
司直猗顿静立于一堵然形成的岩壁水幕前,指尖轻抚过水中游动的几尾盲鱼。这些生灵失去了视觉,听觉却异常敏锐,水波将隔壁审讯室内正在上演的惨叫与断续的求饶声过滤成模糊的涟漪,传递到他的指尖。他冷峻的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石刻,未有半分动摇。
“司直,第七人招了。”玄戈如同鬼魅般无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一枚边缘染着暗红血渍的细长竹片,“供词直指司徒府长史,言其月前曾以核对旧档为由,秘密调阅过江防三处关键弩阵的详细布置图副本,逾三日方归还。”
“处理干净。”猗顿未看那竹片,只将手中一把特制的鱼食,均匀地撒入水中,引得盲鱼争相啄食,“名单上的人,三日内,全部‘病故’。家属厚恤,若有异动,同罪。”
一场无声而残酷的清洗,如同瘟疫般在欧越的权力中枢悄然蔓延。数名掌管机要文书、各地仓廪调度,乃至与楚国接壤边境哨卡的低阶官吏,接连因“急症”暴毙于家中或任上。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人人自危,看向彼茨目光中都多了几分审视与惊惧。猗顿的名字,如同一张无形却不断收紧的蛛网,笼罩在每个饶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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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发这场风暴的源头——那几支在边境险地刺杀灵姑浮未遂、淬有剧毒的弩箭,此刻正静静地置于欧阳蹄书房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头,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陛下,”工院新任大匠师墨羿手持其中一支断箭,声音平稳无波,“箭杆所用木材,经反复查验,确认为‘血楠木’。此木木质坚密而韧,纹理含赤色丝络,仅产自闽越至楚地交界处,云雾山脉深处终年不见日的阴坡之地,且非百年以上树龄不可成材,产量极其稀少。”他呈上一卷帛书,“这是市舶司与楚地隐秘商道往来的部分记录抄本,去岁秋,楚国上将军昭阳的大营,曾通过三家不同的商号,分批采购慈规格的血楠木,共计三十根,官方用途标注为‘将领营帐装饰’。”
欧阳蹄的目光转向如同阴影般立在旁的猗顿。
“司寇府协同暗羽,已多方查证,”猗顿接口,声音冷冽,“诸稽羊府中,约半年前曾大兴土木,修缮其位于城西的祖祠。主持工程的工正,乃是常年往来楚欧边境的木商,颇有背景。工程结束后,据其手下匠人酒后失言,约有可供打造数十箭改血楠木边角料‘不慎遗失’,去向成谜。”他顿了顿,取出一块用锦布包裹的木片,“臣已命人设法取得诸稽羊府中一块新换匾额的边角碎料,经墨匠师比对,箭杆木质纹理、密度、乃至树龄痕迹,与此木片高度一致。”
物证的链条,正在一步步收紧,牢牢钉向司徒诸稽羊。
墨羿又指向弩机核心一处不起眼的青铜卡榫,用细长的镊子轻轻指点:“陛下请看,此物名为‘回环扣’,其设计精巧,利用机簧与楔形结构实现双重锁定,非齐、越传统弩机工艺,乃是楚地匠作监数代匠人心血所凝,向不外传之秘。” 他略一停顿,补充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然而,此枚‘回环扣’的打磨精度与内部簧片强度,犹在寻常楚弩之上,应是经过能工巧匠改良的版本。臣……恰在司徒府门下一位以鉴赏古玩着称的清客珍藏的、来自楚地的青铜酒器暗格机关上,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工艺痕迹。而此人,近半年来,与诸稽羊大人往来甚密,常以鉴赏之名出入府邸。”
关键的物证与关联,已然清晰。
猗顿旋即呈上最致命的一份证据——一卷看似空白的帛书,经过特制药水处理后,此刻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怪异字迹:“此信自那名试图突围报信的楚国信使尸首的发髻夹层中搜出,用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代字密码,掺杂了楚地方言与某种未知的符号系统。臣与麾下精通密码的暗探,耗时七日七夜,借由以往截获的楚谍密码本反复推演,结合其行文习惯与上下文逻辑,方将其破译。”
帛书上的内容,令人触目惊心:
“羊首:瓯越新盐之利,肥美诱人,当分三足而食。弩阵详图、蛰伏待机之策,速备。乌瞳已至江东,待尔佳音,共启宝库,光耀吾道。——鸠”
“鸠,”欧阳蹄眼中寒芒大盛,冷笑出声,“昭阳麾下那头号谋士,专行阴私勾当。‘三足’……呵呵,好一个‘三足’!”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帛书,“这‘乌瞳’,想必就是那藏头露尾的‘三足乌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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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足乌鸦……”猗顿眼中闪过凝重与寒芒,“据臣搜集的零星古籍残卷,以及安插在楚地巫祝中的暗线回报,此物并非凡俗鸟兽,其象征意义极为复杂。在中国上古神话中,三足乌,亦称‘金乌’、‘阳乌’,被视作太阳的化身,居于日中,或为西王母取食的神鸟,代表光明与神圣。然,在更隐秘、更近乎禁忌的记载与口耳相传的秘闻中,其形象亦被一些源流古老、行踪诡秘的组织所用,象征着洞察、传递与……某种超越世俗的秩序或力量。”
他稍作沉吟,继续剖析道:“臣高度怀疑,这‘三足乌鸦’并非楚国昭阳所能完全掌控,它很可能是一个源流极其古老、踪迹遍布列国、图谋深远的神秘组织。其核心信奉三足金乌,组织架构严密而隐秘,核心成员或被称为‘大乌’,其下或赢十二乌’、‘三十六羽’等层级划分。诸稽羊,很可能只是这个庞大组织伸入我欧越的一条重要触须,一枚关键的棋子。其与楚国的合作,或许只是这个组织庞大棋局中的一步,借助楚国之力,达成其更深层的目的。”
欧阳蹄闻言,眼中杀意与一种遇到强劲对手的兴味并存。他不由得想起那枚来自海外、刻着三足乌鸦图腾的陶罐,若这两者同出一源,那么这个神秘组织的触手与影响力,竟已伸向了茫茫大海之外?其图谋究竟有多大?
“好,好一个‘三足乌鸦’!”欧阳蹄怒极反笑,声震屋瓦,带着凛冽的杀气,“区区一个诸稽羊,背后竟能串联起如此多的牛鬼蛇神!内外勾连,窃我国器,谋我大将,其罪罄竹难书,当诛九族!”
他猛地起身,王令如金铁交鸣,带着席卷一切的决绝:
“猗顿!”
“臣在!”猗顿单膝跪地,玄色衣袍无风自动。
“依既定之策,收网!将诸稽羊及其党羽,给寡人连根拔起,一网打尽!孤倒要看看,这只藏于幕后的‘三足乌鸦’,究竟有多大能耐,能否挡住我欧越的雷霆之怒!”
“谨遵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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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黑风高,星隐云稠。
司徒府邸深处,一间隐藏于假山之后的密室内,烛火摇曳。诸稽羊正身着素服,于一座造型诡异、通体漆黑的玉雕前焚香祷告,那玉雕赫然是一只振翅欲飞、生有三足的黑鸦!他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虔诚中带着狂热:“……祈请乌瞳明察,佑我大事得成,光复旧越宗庙,重振……”
“轰——!”
巨大的轰鸣声骤然炸响,密室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石门,被一股狂暴无比的力量从外部轰然破开!碎石飞溅中,身披玄色重甲、手持欧钢战斧的灵姑浮,如同战神般当先闯入,目光如电,瞬间锁定诸稽羊。他身后,如狼似虎的玄甲卫精锐鱼贯而入,刀剑出鞘的寒光瞬间填满了整个密室。
猗顿缓步走入,目光扫过那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乌鸦玉雕,最终落在面无人色的诸稽羊身上,冷冷道:“诸稽大人,求神拜佛,不如问问你自己。你做的那些好事,发了。”
诸稽羊身体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多年宦海沉浮让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猗顿!你……你无凭无据,安敢擅闯朝廷重臣府邸?此乃谋逆!”
“凭据?”猗顿嗤笑一声,如同看着落入陷阱犹自挣扎的猎物,他手腕一抖,将那卷密信与几截弩箭残骸掷于诸稽羊脚下,“通敌叛国,勾结外道,谋刺边军大将,窃取国家机密!诸稽羊,这累累罪行,哪一桩,不够将你诸稽氏夷灭三族?”
他看着彻底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的诸稽羊,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判词:“陛下让我问你,你背后那只‘三足乌鸦’,今夜,护得住你吗?”
与此同时,欧越都城各处,早已埋伏好的玄甲卫与暗羽同时行动。急促的脚步声、愤怒的呵斥声、激烈的兵刃交击声、以及破门而入的巨响,在夜色中此起彼伏。猗顿精心编织了数月之久的罗地网,在这一刻猛然收紧,名单上的党羽被逐一锁定、缉拿,反抗者格杀勿论。一场酝酿已久、关乎国本的风暴,终于以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降临在这座新生王国的都城。
欧阳蹄独立于高高的宫墙之上,玄色王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俯瞰着脚下夜色中火光隐隐、杀声四起的都城,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来自异域客玛卡、同样刻着类似乌鸦图腾的黄金饰物。
“三足乌鸦……”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如同深渊般幽暗难测的光芒,“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有何等图谋,既然将爪子伸到了寡饶地盘,这盘棋,寡人就陪你们……下到底!”
第12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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