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铸的剑胚在铁砧上经历着千锤百炼，改良的农具在田间试探着土壤的深度，而那初具雏形的弩机，正在工匠的巧手下一点点变得精密。欧阳远（姒蹄）的目光在关注着这些陆地之上革新的同时，始终未曾忘记瓯越之地赖以生存和立足的另一条命脉——那奔流不息、横亘于前的瓯江。
越人素习水战，其先祖正是凭借舟师之利，纵横江淮，成就霸业。欧阳远继承的这支力量，其核心正是当年从昭关败退下来的越国水军残部。然而，历经溃败，舟船损毁丢失大半，幸存的船只也多有损坏，水卒士气低落，昔日令人生畏的越国水师，如今只能勉强维持江面巡逻，威慑力大不如前。
欧阳远深知，对于依江而存的瓯越而言，一支强大的水军绝非锦上添花，而是生死攸关的屏障与未来可能的关键臂助。控扼瓯江，则进可窥探江北，退可凭险自守；失去江权，则门户洞开，楚军朝发夕至，一切建设都将化为泡影。
这一日，他亲临江畔临时开辟的船坞。只见岸边滩涂上，歪斜地躺着数十艘大不一的船只，大多为“戈船”（一种以桨为动力，配备战士用于接舷格斗的战船），亦有少量较的“斥候船”和担负运输的“舲船”。许多船体布满破损的孔洞，桨橹残缺，船板朽坏，景象凄凉。寥寥无几的船匠和水兵们正无精打采地进行着修补，进度缓慢。
水军统领，一位名叫舟侨的老将，面色羞愧地向欧阳远汇报：“公子…现存战船仅余四十七艘，其中堪用者不足三十，余者皆需大修。桨手、水战之士亦多有缺额…实难复当年之威。”
欧阳远并未责备，而是沉声道：“舟将军，江河乃我血脉，舟师乃我臂膀。陆上诸事渐有起色，水师振兴，刻不容缓。我欲重整水军，非为即刻与楚人楼船巨舰争锋于大江，但求牢牢控扼这段瓯江，使我进退回旋有余地，将来或可奇兵突出。”
他提出方略：修复与新建并举，操练与革新同校
首先是大规模的修复与建造。他增派劳力至船坞，令其听从舟侨及老船匠调遣。木材沿江不缺，但优质耐腐蚀的木材（如樟、楠）需深入山林寻觅。船匠们日夜赶工，修补破洞，更换朽木，重制桨橹。对于损坏过于严重或无修复价值的旧船，则拆解其可用之材，用于建造新船。
欧阳远并非船匠，但他提出了一些改进思路。他观察现有戈船，发现其船型仍有优化空间。“船首可否更尖削一些，以破浪提速？船身比例可否调整，以求更稳更快？”他甚至模糊地提出是否可以尝试给某些快船加装型的风帆（此时中国战船多以桨橹为动力，风帆多用於运输船），以节省桨手体力，用于长途奔袭或巡逻。老船匠们对此议论纷纷，觉得改动祖制风险太大，但也被这新想法触动，开始尝试在一些新造的型斥候船上进行微的线型调整。
其次是人员的补充与训练。欧阳远从陆军中抽调部分识水性的士卒补充进水军，又从江边渔民中招募善操舟者。训练立即展开，由舟侨及其部下军官负责。 最初的训练枯燥而艰苦：
· 操桨：要求所有水卒，包括战斗人员，都必须熟练掌握划桨技巧。号令统一，动作齐整，并非易事。江面上，船只时而因用力不均原地打转，时而因节奏混乱速度骤减。
· 阵型：练习基本的行进、转向、包围、撤腿水上阵型。薄雾笼罩的江面上，船只编队时而如雁阵疾行，时而试图变换为攻击队形，混乱与碰撞时有发生。
· 接舷战：这是越国水军的传统战法。两船靠近，钩拒相交，甲士跃帮搏杀。在摇晃的船板上格斗，难度远胜陆地。训练中，落水者不计其数，幸得救护及时，未出人命，但也让欧阳远更加重视水上救生和泅渡训练。
· 弓弩对射：水战的另一重要手段。欧阳远特别要求加强弓弩手在颠簸船上的射击训练，并开始将新研制出的三棱青铜箭镞优先配备水军。
训练风险无处不在。一日，一艘正在练习急转弯的旧戈船，因船体朽坏处未经彻查，在受力过猛时突然解体，十余名士卒落水，虽经奋力抢救，仍有一人不幸溺亡。此事给热火朝的训练泼了一盆冷水，也凸显了船只质量的至关重要。欧阳远下令彻查所有船只，加固关键部位，并厚恤死者家属，但训练并未因此中止。
挫折之后，改进也在发生。根据欧阳远的指示，船匠们尝试给几艘主力戈船的船首包裹上薄铜皮，并非为了撞击（此时难以实现），而是为了加强结构，防止破损，同时也能稍微增加一点威慑力。新造的型斥候船，采用了略微改进的船型，试航时确实显得更为轻快灵活。
那尝试加装的型帆樯，起初被老水平们嘲笑为“累赘”，但在一次顺风长途巡逻中，桨手们惊讶地发现确实省力不少，虽然逆风时几乎无用，且操作需要学习，但总算提供了一个新的可能性。
数月之后，变化悄然发生。
清晨的瓯江，常被浓雾笼罩。但闻江心之中，鼓声隆隆，号子震。数十艘战船破雾而出，船桨起落整齐划一，激起片片水花。船队时而呈一线疾进，时而分合聚散，虽不及鼎盛时期越国水师的庞大规模，却已显露出严明的纪律和娴熟的配合。
接舷演练时，甲士们口衔短刃，手持盾牌，在钩拒拉住“敌船”（废旧船只）的瞬间，便能敏捷地跃过船舷，展开搏杀。弓弩手立于颠簸的船头，射出的箭矢也比以往精准了许多。
欧阳远与苍泓、舟侨等人立于一艘较大的戈船船头，检阅着水军的训练成果。江风猎猎，吹动他们的衣袂。
“公子，”舟侨的语气中带着久违的豪情，指着江面穿梭的舟船，“虽无楼船巨舰，然凭慈舟师，控扼这段江面，已非难事！楚人若再敢轻易遣舟来探，定叫其有来无回！”
苍泓也抚须点头：“水陆相依，方为固守之道。如今水师渐强，我陆上士卒，亦可安心操练了。”
欧阳远颔首，目光扫过江面上那些挥汗如雨、肤色黝黑的水军士卒，以及那些经过修补和新建、闪烁着水光的战船。他知道，这支水军距离能远征大江、挑战楚国水师主力还相差甚远，但它已经不再是当初那支残破不堪、只能龟缩江边的溃军。
它已成为一支真正可用的水上力量，一道流动的城墙，牢牢守护着瓯越的江上门户。它不仅巩固了防御，更重要的是，它为未来可能的战略布局——无论是北上试探，还是南下联络，甚至只是更有效率的物资人员调动——埋下了一支强大的伏笔，提供了一种不可或缺的机动能力和战略选择。
瓯江之水，再次托起了越人复心希望。
第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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