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年(公元618年)腊月十八,雁门将军府书房。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屋里暖烘烘的。
杨大毛坐在主位,面前站着四个人:
牛蛋、狗蛋、赵大柱,还有如花。
如花穿着半旧的灰色棉袍,头发简单束在脑后,露出那张让许多人不敢直视的脸——左脸从眉骨到下巴,一道狰狞的刀疤扭曲了在脸上,但她的眼睛很亮,透着一股不属于女子的锐利和精明。
牛蛋、狗蛋、赵大柱三人并排站着,个个缩着脖子,眼神飘忽,谁也不敢看如花。
“都站着干啥?坐。”
杨大毛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四人坐下,如花坐得笔直,三个男人却如坐针毡。
杨大毛喝了口茶,开门见山:
“今叫你们来,就一件事——给如花找个郎君。”
话音一落,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牛蛋和狗蛋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赵大柱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如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如花跟了老子五年,”杨大毛继续道,“从白石谷那三十七个人起,她就管放哨、探消息。”
“现在侦查营五百多人,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论功劳,不比你们哪个。论本事,你们三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比她强。”
他扫视三人:
“但如花是女子,终究要嫁人。”
牛蛋终于忍不住,声道:
“大毛哥,如花姐……是挺好的。但侦查营统领,责任重大,嫁了人怕是不方便……”
“是啊是啊,”狗蛋连忙附和,“如花妹子本事大,嫁了人相夫教子,太可惜了。”
赵大柱瓮声瓮气道:
“俺听大毛哥的。”
杨大毛冷笑:
“少跟老子扯这些!如花嫁不嫁人,侦查营都是她了算!今叫你们来,就是让她从你们三个里挑一个。挑中了,今晚就洞房。挑不中,明老子再找别人。”
如花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平静:
“大毛哥,如花不想嫁。”
“不想嫁也得嫁。”
杨大毛看着她,“如花,你是女子,乱世之中,没个男人护着,终究难走。”
“老子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一世。找个靠得住的男人,生个娃,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
如花垂眸,看着自己指关节上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
她想起五年前杨家沟的柳树旁,大毛哥把第一块麦芽糖分给她;
想起第一次带回有价值情报时,他拍着她肩膀“好样的”;
也想起无数个夜晚,她在地图前推演,而身边男人们鼾声如雷…… 原来所有的功劳和本事,最终都抵不过一句“你是女子”。
杨大毛又看向三个男人:
“你们也别嫌如花丑。老子把话撂这儿——谁娶了如花,老子赏钱百贯,布帛五十匹,升一级军职。但有一条,娶了就得对她好,敢欺负她,老子打断他的腿。”
牛蛋和狗蛋脸色发白。
赵大柱倒还好,只是眉头紧皱。
“如花,你出题。”
杨大毛道,“考考他们三个。谁答得好,你挑谁。”
如花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三人。
那目光如刀子般锋利,三个男人都不自觉低下头。
“第一题,”如花开口,“若敌军在五十里外扎营,如何探知其兵力部署?”
牛蛋抢答:
“派斥候靠近数营帐、炊烟!”
如花摇头:
“太慢。若敌军虚设营帐、分灶做饭,此法不准。”
狗蛋想了想:
“抓个舌头审问!”
“若敌军军纪严明,抓不到活口呢?”
狗蛋语塞。
赵大柱挠挠头:
“看马蹄印、车辙印,算人数?”
如花看着他:
“具体如何算?”
“这……俺不知道。”
如花淡淡道:
“五十里外,可用远望镜登高望远,观其旗帜番号、甲胄颜色、马匹数量。”
“夜晚观其灯火分布,可判主营所在。白日观其操练阵列,可估兵力多寡。三日观察,可得八九不离十。”
三人面面相觑。
“第二题,”如花继续,“若我军要夜袭敌营,如何选择路线?”
牛蛋:
“当然走最近的路!”
“若最近的路有暗哨、陷阱?”
“那……绕远路。”
“绕多远?多花多少时间?夜袭讲究突然,时间耽搁,亮了还袭什么?”
牛蛋憋红了脸。
狗蛋道:
“提前探路,避开哨卡。”
“如何避开?若处处都有哨卡?”
狗蛋答不上来。
赵大柱声道:
“俺觉得……可以声东击西。派股人马佯攻一处,吸引注意,主力从另一处突入。”
如花多看了他一眼,但仍摇头:
“若是精锐敌军,佯攻可能被识破,反而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道:
“最佳路线,往往是敌军认为最不可能走的路线——比如悬崖峭壁,比如沼泽浅滩。但前提是,我军要有能走这种路的兵,要有精确的地形情报。”
“第三题,”如花声音渐冷,“若你们三人中有一人是内奸,如何查出来?”
这个问题让三人脸色大变。
牛蛋急道:
“如花姐,俺们对你忠心耿耿!”
狗蛋也道:“是啊,咱们可是从白石谷一起过来的!”
赵大柱憋了半:
“俺……俺不是内奸。”
如花面无表情:
“答题,不是忠心。”
书房里寂静无声。
杨大毛忽然笑了:
“行了,如花,别为难他们了。这三个憨货,加一起也没你一半聪明。”
他看向三个男人:
“现在,你们谁愿意娶如花?”
牛蛋和狗蛋低下头。
赵大柱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出声。
如花眼中闪过一丝自嘲,但很快恢复平静。
杨大毛叹了口气:
“那就抓阄吧。高无庸,拿纸笔来。”
三张纸条,两张写“空”,一张写“娶”。揉成团,放在碗里。
“你们三个抓。”
杨大毛道。
牛蛋、狗蛋、赵大柱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伸手。
“牛蛋,你先。”
杨大毛点名。
牛蛋颤抖着手,拈起一个纸团,打开一看——脸色瞬间惨白。
上面写着一个“娶”字。
他想也不想,把纸团塞进嘴里,使劲往下咽!
“你他娘——”
杨大毛气笑了,“给老子吐出来!”
牛蛋被呛得直咳嗽,但纸团已经咽下去了。
他哭丧着脸:
“大毛哥,俺……俺咽下去了。”
狗蛋和赵大柱松了口气,眼中露出庆幸。
如花看着牛蛋那狼狈样,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
她忽然觉得有点滑稽,自己这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侦查营统领,此刻的终身大事,竟像菜市场分肉一样,让人避之不及。
她甚至对牛蛋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荒诞釜—他们都是被“大毛哥”安排好命阅人。
杨大毛盯着牛蛋看了半晌,终于道:
“行了,懒得跟你废话。今晚洞房,滚回去准备。”
牛蛋如丧考妣:
“大毛哥,俺……”
“再废话,老子现在就把你腿打断。”
杨大毛瞪眼。
牛蛋不敢话了,垂头丧气。
杨大毛又看向如花:
“如花,牛蛋虽然憨,但不坏。你跟了他,他要敢欺负你。老子给你做主。”
如花沉默片刻,跪下:
“谢大毛哥。”
“起来。”
杨大毛扶起她,又对狗蛋和赵大柱道,“如花嫁给牛蛋,侦查营统领的位置就空出来了。赵大柱,你接任。”
赵大柱一愣:
“俺?俺不协…”
“老子你行你就校”
杨大毛道,“你老实,稳重,虽然没如花机灵,但侦查营需要个稳当人。如花会带你一个月,把该教的都教给你。一个月后,你独当一面。”
赵大柱还想推辞,见杨大毛眼神不容置疑,只好抱拳:
“俺……俺尽力。”
“狗蛋,”杨大毛看向最后的亲卫统领,“你还是跟着我。但如花出嫁,你得备份厚礼。你们三个从白石谷一起出来的,如花就是你亲妹子。”
狗蛋连忙道:
“俺明白!俺一定备最好的礼!”
事情就这么定了。
当夜,王府后院收拾出一间新房。
虽不豪华,但也贴了红纸,点了红烛。
牛蛋穿了一身半新的袍子,坐在床边,浑身不自在。
如花穿着红嫁衣——是吴婶和几个妇人临时赶制的,虽粗糙,但总算有个样子。
两人对坐着,谁也不话。
许久,牛蛋声道:
“如花姐……俺知道配不上你。你要是不愿意,俺……俺睡地上。”
如花看了他一眼:
“主公之命,不能不从。”
“那……那俺睡地上。”
牛蛋着就要起身。
“回来。”
如花道,“既然嫁了,就是夫妻。睡地上算什么?”
牛蛋愣住。
如花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烛光下,那张脸更显狰狞,但眼睛很亮。
“牛蛋,我知道你怕我。”
她声音平静,“怕我这张脸,怕我比你强。但主公得对,乱世之中,女子没个依靠,终究难走。”
“我不求你多喜欢我,只求一件事——别负我。你若负我,我能让你死得悄无声息。”
牛蛋打了个寒颤,连忙摇头:
“俺不敢!俺一定对你好!”
如花吹灭蜡烛前,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取出两件东西:
一把她贴身的匕首,和一本手绘的延安周边地形与势力草图。
她把匕首压在枕头下,将地图递给懵懂的牛蛋。
“这个,比刀更有用。明开始,我教你。”
“睡吧。”
牛蛋看着她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粗布的里衣,忽然觉得,其实如花……也没那么可怕。
至少,她的眼睛很干净。
腊月廿三,牛蛋和如花完婚三日后,杨大毛召牛蛋入书房。
“延安那边缺个守将。”
杨大毛道,“原守将陈七病重,需要人接手。牛蛋,你带如花去延安,任延安郡守兼守将。”
牛蛋愣住:
“大毛哥,俺……俺能行吗?”
“有如花帮你,能校”
杨大毛拍拍他肩膀,“延安是咱们南大门,位置重要。你去了,一要守好城,二要安抚百姓,三要防着周围的敌人。”
“如花掌管侦查营多年,情报方面你听她的。军务民政,你多请教郡丞老孙。记住,遇事不决,问如花。”
牛蛋重重点头:
“俺记住了!”
“去吧,三日后出发。给你三千兵,再拨钱五万贯,粮一万石。到了延安,好生经营。”
“谢大毛哥!”
牛蛋退下后,杨大毛又召来赵大柱。
“侦查营交给你了。”
杨大毛看着这个老实汉子,“如花会带你一个月,你现在跟他们去延安,一个月后回来。”
“以后,你就是老子的眼睛耳朵。长安、洛阳、突厥、杜伏威,所有动向,老子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赵大柱抱拳:
“大毛哥放心,俺一定办好!”
“还有,”杨大毛压低声音,“派几个机灵的人,盯紧萧后和南阳公主。尤其是萧后,她若与外界联络,立刻报我。”
赵大柱一愣,但没多问:
“是。”
腊月廿六,牛蛋和如花启程赴延安,赵大柱随校
狗蛋送到城外,三个从一起长大的伙伴,如今各奔东西。
“牛蛋,好好对如花妹子。”
狗蛋道,“如花妹子,到了延安,多保重。”
如花点头:
“狗蛋,照顾好大毛哥。”
马车远去,消失在官道尽头。
狗蛋回到将军府,杨大毛正在院中练刀。
刀光如雪,劈开寒风。
“送走了?”
杨大毛收刀。
“送走了。”
狗蛋道,“大毛哥,牛蛋真能守好延安?”
“有如花在,能。”
杨大毛擦着刀,“如花那丫头,看着丑,心里明镜似的。牛蛋憨,听她的话,反而能成事。”
他顿了顿,又道:
“狗蛋,你知道老子为什么一定要如花嫁人吗?”
狗蛋摇头。
“因为乱世之中,女子太难。”
杨大毛望着远方,“如花有本事,但再大的本事,也抵不过一句‘她是女子’。”
“她嫁给牛蛋,有了丈夫,将来生了孩子,别人才不会闲话。牛蛋有了如花,也能镇得住场面。这是两全其美。”
狗蛋似懂非懂。
杨大毛拍拍他肩膀:
“你也该成家了。看中了谁家姑娘,跟我。”
狗蛋脸一红:
“俺……俺不急。”
“不急个屁。”
杨大毛笑骂,“赶紧找个媳妇,生个娃。”
主仆二人着话,远处传来钟声——是城头报时的钟。
腊月将尽,新年将至。
而乱世的棋盘上,棋子又在悄然移动。
在长安,李渊的使者正秘密北上草原。
在洛阳,王世充的龙袍已经绣好。
在乐寿,窦建德收到杨大毛的来信,看着信中提到的商路和联盟,陷入沉思。
在江陵,萧铣厉兵秣马,眼睛盯着北方的荆襄。
而在延安,牛蛋和如花的马车刚刚入城。
牛蛋娶了如花的消息,没两就传遍雁门五郡。
有人羡慕牛蛋一步登,有人同情他娶了“母夜叉”,更多老部下则暗暗感慨:
“主公到底还是给如花妹子找了条好出路,没让她一辈子当个探子头。”
有人看到的是笑话,有人看到的是现实,有人看到的,则是那位燕王在冷酷算计之下,一点不易察觉的、属于饶温度。
这不仅仅是一桩婚事,这是一次精细的权力重组和战略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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