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着，门外亲兵来报：
“王爷，雁门急件——萧后娘娘有书信呈上。”
“拿进来。”
杨大毛接过信，拆开火漆。
信是萧后亲笔，字迹娟秀却透着刚劲：
“燕王殿下亲启：陛下驾崩，奸贼弑君。本宫以皇后之名，已传檄下，命四方忠义起兵讨逆。”
“然檄文易发，兵马难调。宇文化及要率众北归，必经河北、河南，若任其坐大，必成心腹之患。”
“殿下既奉密诏，当以社稷为重，速筹良策。另，唐国公李渊处，本宫亦已去信，然其态度暧昧，不可不防。望殿下慎之、谋之。”
落款是“未亡人萧氏”，还盖着皇后金印。
杨大毛看完，将信传给堂下众人。
待大家都看完，他才缓缓道：
“萧后的意思很明白——要咱们出兵讨伐宇文化及。”
“主公不可！”
魏征第一个反对，“马邑新战，士卒疲惫，粮草不济。此时南下，绝非良机。”
“更何况，宇文化及有十万骁果，李密拥兵三十万，李渊亦虎视眈眈——咱们贸然卷入，恐成众矢之的。”
徐世积却道：
“主公，魏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萧后这封信，也是个机会。”
“哦？怎么？”
“萧后以皇后之名传檄下，主公手中有密诏，若此时响应，便是‘奉诏讨逆’，名正言顺。”
徐世积眼中闪着光，“此其一。其二，宇文化及若北归，必与李密交战。无论谁胜谁负，都会元气大伤。”
“咱们可坐山观虎斗，待时机成熟，再一举出兵——届时，既可收渔翁之利，又能得‘勤王’之名。”
杨大毛沉吟不语。
他当然知道徐世积的有道理。
乱世之中，“名分”这东西，看似虚无，实则重要。
有了名分，招兵买马、拉拢人心，都容易得多。
但他也有顾虑。
“咱们现在有多少兵力？”
他问。
刘黑闼答道：
“马邑守军，除去伤亡，还能战者约一万二。雁门、朔方、楼烦、延安四郡，秦琼、尉迟恭、程咬金三位将军麾下，总计约两万五千。再加上各地郡兵……满打满算，能调动的野战兵力，不超过四万。”
四万。
听起来不少，但要面对李密的十几万、宇文化及的十万、李渊的几万……
确实不够看。
“粮食呢？”
“存粮够四万大军吃三个月。但若长期征战，还得靠后方补给。”
“钱呢？”
“府库充盈，但支撑大规模作战，也撑不了太久。”
杨大毛闭目沉思。
堂下众人都不敢打扰。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已有决断：
“魏征。”
“臣在。”
“你替我起草一封檄文——就以燕王、奉诏讨逆使的名义，昭告下：宇文化及弑君篡逆，罪不容诛。本王奉皇后密诏，起兵讨贼。凡下忠义之士，皆可响应。”
“檄文要写得狠，把宇文化及的罪行一条条列出来，怎么难听怎么写。特别是他弑君那段，给老子写详细点——杨广再怎么不是东西，也是皇帝，轮不到他一个家奴来杀。”
“是！”
魏征领命，眼中却有些疑惑：
“主公，这檄文发了，但咱们不出兵？”
“出，怎么不出？”
杨大毛咧嘴一笑，“但谁出兵就一定要真打？”
他看向徐世积：
“懋功，你带五千精兵，以‘先锋’名义南下。不必真去碰宇文化及，就在河北边境晃悠，做出要拦截的架势。”
“记住，声势要大，但动作要慢——等李密和宇文化及打起来了，你就原地扎营，看戏。”
徐世积恍然大悟：
“主公是要……敲山震虎？”
“不，是敲山震两只虎。”
杨大毛冷笑，“让李密知道，咱们也要讨逆，分他一份功劳。让宇文化及知道，北边还有热着他。至于李渊……”
他顿了顿：
“狗蛋，派人去太原，给李渊送封信。就本王要讨伐宇文化及，问他借道——还是老价钱，一兵五十文，一马百文，粮草另算。他若答应，咱们就‘路过’；若不答应……”
“不答应怎样？”
“不答应，咱们就绕道。”
杨大毛笑得很无赖，“反正信送到了，礼数到了。他李渊要是不顾‘大义’，阻拦勤王之师，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随即都笑了。
这确实是主公的风格——看似莽撞，实则每一步都算得精。
“另外，”
杨大毛收敛笑容，“给宇文化及也写封信。”
“写信？”
“对。”
杨大毛眼中闪过寒光，“以老子的名义写。告诉他：弑君之贼，下共诛。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等老子收拾完突厥，就去取他狗头。”
“这信……会不会太直白？”
“直白才好。”
杨大毛道，“宇文化及那种绣花枕头，最吃这套——你跟他绕弯子，他还以为你怕他。就得骂，骂得越难听，他越慌。”
他顿了顿，补充道：
“信里再提一句：他要是识相，就把杨浩那傀儡送过来，老子可以考虑留他全尸。不然，等老子打到江都，把他宇文家祖坟都刨了。”
堂下鸦雀无声。
半晌，魏征才轻咳一声：
“主公，这信……真要这么写？”
“就这么写。”
杨大毛拍板，“老子就是要让下人都知道——宇文化及这条弑君的狗，老子杀定了！谁拦，谁就是同党！”
他站起身，胸口的伤让他身形晃了晃，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乱世之中，怕的不是杀人，是没胆子杀人。老子今把话放这儿：宇文化及的脑袋，老子预定了！谁有意见，来马邑，咱们刀剑话！”
这话得霸气，堂下众将无不热血沸腾。
“遵命！”
众人齐声应诺。
杨大毛摆摆手：
“都去忙吧。对了，黑子留下。”
待众人退下，杨大毛才看向刘黑闼：
“伤怎么样？”
“皮外伤，不碍事。”
刘黑闼咧嘴笑，“就是腿有点瘸，过几就好了。”
“别硬撑。”
杨大毛从怀里掏出个瓷瓶——这是义成公主给他的金疮药，“拿去，一抹两次。仗打完了，该养就养。”
刘黑闼接过药瓶，眼眶有些发红：
“谢王爷。”
“谢个屁。”
杨大毛笑骂，“老子还指望你以后继续卖命呢。”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王爷吩咐。”
“始毕撤了，但这事儿没完。你挑几个机灵的，会突厥话的，混进草原——不用干别的，就散播消息：始毕南下大败，损失惨重，金狼卫十不存一。”
“还有，处罗和颉利早就想造反，这次故意不出力，就是要看始毕的笑话。”
刘黑闼眼睛一亮：
“离间计？”
“对。”
杨大毛点头，“草原上的狼，闻见血腥味就会内斗。咱们给他们加把火，让他们自己咬自己——咬得越凶，咱们这边越安稳。”
“末将明白！”
刘黑闼领命而去。
杨大毛独自坐在正堂，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
马邑在北，雁门在西，太原在南，长安在西南，洛阳在东南，江都在更远的南方……
这下，像一张巨大的棋盘。
“宇文化及……”
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
弑君之贼，该杀。
但怎么杀，什么时候杀，杀完之后怎么办……
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来人。”
亲兵进门。
“备马，去雁门。”
“王爷，您的伤……”
“死不了。”
杨大毛站起身，“有些事，得跟萧后当面谈。”
他走出将军府，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马邑城正在慢慢恢复生机——街道上，民夫在搬运物资；医馆里，伤员在呻吟；城北，新的坟冢正在挖掘……
战争结束了，但战争留下的创伤，才刚刚开始。
杨大毛翻身上马，胸口的伤让他动作有些僵硬。
但他咬咬牙，还是稳住了。
“走。”
他轻夹马腹，朝着雁门方向而去。
身后，马邑城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格外苍凉，又格外坚韧。
就像这座城的主人一样。
乱世的路还长。
但杨大毛知道，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
而且，不会再回头。
春风拂过染血的原野，带来了生机，也送来了远方更浓烈的血腥气。
下这盘棋，落子声已响彻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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