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的这篇世新语以刘禹锡的这首《酬乐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开始,这首诗尽人皆知,尤其颈联最佳,不过这首诗并没有跑题,是作引子,谈谈颔联里的闻笛赋,闻笛赋也是一条典故。
嵇康被司马昭杀害之后,某年某月的某一,向秀经过老朋友嵇康、吕安故居,一片荒凉,忽然听见邻人吹笛,不禁悲从中来,写下《思旧赋》,表达对逝去故友的追念与内心复杂的情感,后来闻笛赋作为典故,泛指怀念与悼念故友,当时向秀在心里追忆的是嵇康,而刘禹锡怀念的则是柳宗元。
向秀在我们的世新语系列露过面,前边讲过钟会去见嵇康,当时嵇康打铁,旁边给嵇康拉风箱鼓风的人正是向秀,具体内容可以回听一遍。
向秀,我这样就算了露面了吗,好吧,其实这也不算正是露面,所以我们今正式来谈谈向秀。
向秀,子子期,出身河内(河南武涉)向氏,作为七贤之一的向子期,与嵇康私下关系更好,那时候向秀与嵇康、吕安三人常住在山阳嵇康家里。
嵇康比向秀大几岁,在向秀的心里,嵇康不近仅是兄长,还有些偶像一般的存在,三人在山阳别墅里谈玄论道讨论哲学,嵇康提出自己的养生论,向秀内心并不同意嵇康的看法,于是就写文章,用一篇叫作《难嵇叔夜养生论》的文章反驳,两人争论得昏黑地,却并不影响感情,后来的向秀站在山阳别墅回想过往,那是彼此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只是在那个变幻是唯一不变的时代里,所有的事情总会以个人无法预料的态势发展,景元四年,嵇康因为与司马氏不合作,被司马昭下令杀害,广陵散一曲奏响,嵇康决绝而去,吕安也死于非命。
事件的发展让向秀瞠目结舌,两位好友犹如暗夜里明亮炫目的烛火,一阵风过后便燃成了灰烬,向秀有些惶恐,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司马氏集团拿嵇康开刀,是清除反对势力与舆论的明显信号,接下来谁也无法躲过这场风暴,合作生,不合作死。
向秀当然躲不过去,司马氏的征召随之而来,当地郡守传达指示,举荐向秀和上计吏一起去洛阳。
所谓上计吏,就是将郡国钱谷、税收、户口等编为统计簿、进京去上报的官员,别无选择的向秀只能随同上计吏,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京,嵇康被杀之后,司马昭急于想了解其他名士作何选择,听向秀已到洛阳,于是立即传令召见向秀。
当初山阳别墅的三人组,嵇康、吕安已被杀,向秀作为独苗来到司马昭的面前,向秀的内心想必充满不安,为向秀着想、替他不安的人更是不安,不知这次见面最后会以什么方式收场,大家都紧张。
司马昭倒很直接,大权在握的主宰者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向秀,开门见山地就问,子期呀,你是名声在外,广布朝野,听你不想做官,羡慕巢父许由那样的隐者,总以他们为榜样,就想做隐士,可是今你怎么会跑到这里了?向秀心,还真是明知故问,我怎么来这的您不知道吗,我敢不来吗。
司马昭看似玩笑一般的提问,别有深意,一路心不在焉的向子期恢复了清醒,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回答非比寻常,向生或向死就在自己的一句话中,向秀对着司马昭深施一礼,接着道,巢父、许由他们当然是清高的人,可清高得过于迂腐,他们俩没有完全理解尧帝的谆谆苦心,所以并不值得效仿。
这个回答从向秀的嘴里出来,司马昭一愣,瞬间又显得很高兴,为向秀担心的人长舒了一口气。
文言文原文如下: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出自《世新语》言语篇
1嵇中散既被诛:是指嵇康(吕安)被杀一事。
2举郡计入洛:被郡守推荐与上计吏一同进京。
3文王:司马昭。
4引进:是指召见向秀。
5箕山之志:是指不肯出仕,有隐居之志。
6箕山:河南登封东南,巢父许由隐居地。
7狷(juàn)介:指洁身孤傲。
8多慕:仰慕赞许。
9咨嗟:赞叹。
文言文直译
嵇康被杀以后,向秀被郡守所举荐,与上计吏一同前往洛阳,司马昭召见向秀,向问道,听子期一向有隐居的意愿,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呢?”向秀回答:“巢父许由都是孤高自傲的人,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追慕的。”司马昭听了大为赞叹。
关于文言文中举郡计入洛的词条解读,我参考的是中华书局版本,不过仔细地读读,举郡计入洛解释成为向秀带着郡里的账簿去洛阳似乎更合逻辑。
司马昭和向秀这段看似简单寻常的一问一答,背后暗藏着刀光剑影,好在向秀回答很机智,他巢父许由隐居实在过于清高了,尧是圣君,让他们出山是想让他们为下苍生做事情,他们两人完全没有明白尧的良苦用心,所以这种迂腐不值得追慕。
这句不管有多少真诚的成分,都是最佳答案,其一解释了自己为何来洛阳,因为曾经的偶像并不值得效仿,其二,他们不理解尧的良苦用心,可我向秀能理解您,所以我就应召而来了,一句话把司马昭也给捧得很高了,司马昭听罢岂能不感叹。
这句关于尧的潜在意思不是我杜撰的,向秀别传中关于这个事儿也有一段对话,从中节选一下。
文王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能自屈?
秀曰:常谓彼人不达尧意,本非所慕也。
向秀别传中对话结束后,就四个字,一坐皆悦。
一坐皆悦者,除了向秀和司马昭,还有那些为向秀担心的人,向秀的悦是过关了,司马昭的悦是对方还是识时务的,自己也不用再大开杀戒了,其他人大悦,是对话以圆满收场,你好我好大家好。
向秀的回答有几分出于真心,不必多问,哪怕是他出于自保的违心之语,在朝堂上出来就行,很多时候场面上的话其实并不在于是否真心,向秀过关之后仕途不错,官至黄门侍郎、散骑常侍。
进京途中,向秀特意绕道山阳嵇康故居,或许是想跟往日与往日的自己做个告别,或许只是想简单地看上两眼,这样自己的内心才会不那么纠结。
面对满目萧瑟,向秀想起了故人,忽有苍凉的笛声响起,更增添悲伤,向秀叩问着自己的内心,一片情感真挚动饶思旧赋喷薄而出,又戛然而止。
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向秀当时是情难自已,可也只能稍微一激动,便作强行收尾,吟罢低眉无写处,是魏晋江山迭代之际那些文人士子思想困境的真实写照,很多文字不能随心多写,很多的情绪不能肆意抒发。
只是这篇短短的思旧赋依然有藏不住的情感,于千年之后兀自振振作响,感动着每一个品读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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