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之前的篇幅里多次讲过魏晋时的隐士,记得当时有一位朋友留言,那些知名的隐士基本都是沽名钓誉的假隐,真的隐士不会留名,这句话虽然有点偏激了,可是认真想想也不无道理。
东晋时期的很多隐士并不能是真归隐,各种社交活动很多,而且更为关键的是,不少饶生活条件很好,有充裕的资金来源,这跟通常意义上的隐者处于清贫半清贫的身份特征格格不入。
隐逸行为由来已久,而隐逸之风的兴起在魏晋时期渐趋强劲,范晔的《后汉书》始开逸民列传,世新语一书又专列栖逸篇,为隐士高歌,古时候文人士子喜欢在隐与仕之间徘徊,骨子里边是希望建功立业、博取功名的,行为艺术上偏偏又要摆出一副不问凡俗、视功名如粪土的姿态,鲁迅先生对这种行为就有过文字讽刺,登仕是啖饭之道,归隐也是啖饭之道,假使无法啖饭,那就连隐也隐不成。
曹魏与西晋之交,各种斗争激烈,那个时期的隐逸更多是避祸,是逃离与自救,不能是单纯就为了吃饭,等到了东晋时期,社会环境给予的生存压力已经淡化太多,偏安江南的名士们可以彻底地放飞自我,会稽的青山绿水就成了他们的精神家园。
选择隐逸生活的除了一些士族之外,还有当时那些知名的佛道人物,诸如竺法深、支道林等等,他们名义是不问世事的出家人,可是日常活动轨迹基本都是出入高门,与东晋社会的权贵们密切来往。
一,高僧竺法深在会稽王司马昱府上做客,刘惔当时也在场,刘惔心想你一个大和尚竟然整混迹王府,于是也不客气地就问,作为出家人,您怎么总是出入朱门大院呢?竺法深回答,朱门王府在您看来是富贵之地,在我眼里与贫苦人家都一样。
文言文原文如下:
竺法深在简文坐,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或云卞令。
出自《世新语》言语篇
1竺法深:名道潜,字法深,东晋高僧。
2刘尹:刘惔,曾任丹阳尹,故称。
3道人:和桑
4朱门:王侯豪门家。
5蓬户:以蓬草编成门户,指贫寒之家。
6卞令:卞壸(kun),非壶,东晋初年大臣。
文言文直译
竺法深在司马昱府上做客,刘惔问他,和尚为什么与富贵人家交往?竺法深回答,在您看来是富贵人家,在我眼里却与贫寒人家交往没啥两样,有人这句话是卞壸向竺法深提问。
竺法深这个回答看着似乎是挺机智的,只不过多少有点不要脸,既然王府和贫困人家一样,那你为啥不去贫苦人家串门,往王府跑,想必刘惔当时听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破而已。
通过这段对话,我们大体能知道,当时社会的僧道或者隐士都是权贵的座上宾,行为不像隐士,生活方面更不是清贫的隐者,每一个人其实都活得潇洒滋润,我们熟悉的支道林也很有钱,他曾向竺法深提出要买他的岇山,竺法深心想我住得挺好,凭啥要卖给你?于是借机讽刺了一把支道林,我可从未听古时的巢父、许由为了隐居而去买山。
文言文原文如下:
支道林因人就深公买印山,深公答曰:“未闻巢、由买山而隐。”
出自《世新语》排调篇
1因:托,通过。就:向。
2深公:是指竺法深。
3印山:当为岇(àng)山之误。
4岇山:在剡县,今浙江嵊州,竺法深隐居地。
5巢、由:巢父、许由,尧舜时期的隐士。
文言文直译
支道林托人向竺法深买岇山,竺法深回答,没有听过巢父、许由为了隐居而去买山。
竺法深讽刺支道林,你你隐居就隐居吧,还想买座山来隐居,显得你很有钱么?可是我们再认真想想看,支道林为什么要向竺法深买山?明岇山此时已经在竺法深的名下了吧,他哪里有脸去嘲笑支道林世俗,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可是,他们如何会这么富有呢,因为有人充当这些隐士群体的经济后盾,手握权力的人处于不同考量会为隐士群体提供各种便利,到这里了我们就要接着从上篇里的郗超起,年少时仗义疏财的郗超后来拥有了支配下财富的权力,摇身一变而成为隐士们的幕后金主,在各处为隐士打造豪宅。
晋书郗超传记载,郗超性好闻人栖遁,有能辞荣拂衣者,超为之起屋宇,作器服,费百金而不吝。
王徽之雪夜访戴的戴逵大家都熟悉,之前文章里边我们也写过他,戴逵隐居在剡县的时候,郗超就在山里专门为戴逵打造了一座豪宅,打造的那座豪宅太富丽堂皇了,以至于刚搬进去住的戴逵觉得甚是不好意思,戴逵给亲朋好友写信,最近刚刚搬进新居,房子好是好,就是有点太像官衙了。
另一位名士傅约也到处张扬着进山隐居,郗超听之后,也给他准备了百万巨资,以便于他能够过着悠哉悠哉的隐逸生活,可是后来不知道为啥,傅约改变了主意,不想去隐居了,郗超一听,既然不去隐居,那赞助费取消,事情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文言文原文如下:
郗超每闻欲高尚隐退者,辄为办百万资,并为造立居宇,在剡为戴公起宅,甚精整,戴始往旧居,与所亲书曰:“近至剡,如官舍。”郗为傅约亦办百万资,傅隐事差互,故不果遗。
出自《世新语》栖逸篇
1高尚:崇尚高远。
2办:筹办,准备。
3剡:剡县,今浙江嵊州。
4戴公:戴逵。
5旧:为多余的字,无义。
6傅约:傅琼,字约。
7差互:事情出差错或未办成。
8果遗(èi):馈赠未能成为现实。
9果:成为现实。遗:指赠与。
文言文直译
郗超每次听到有崇尚高远想隐居的人,就会给他们准备百万钱财,还会给他们建造新的住宅,他曾在剡县给戴逵兴建住宅,新居精致整洁,戴逵搬进去之后,写信给亲朋好友:“最近我到剡县,就像住进了官府。”郗超曾为傅琼准备百万钱,可后来傅琼隐居一事被拖延了,因此馈赠未能实现。
东晋时期这些名僧也好,隐士也罢,过得简直不要太潇洒,生活跟传统世家大族也没什么不同,归根结底他们也是一样的既得利益享受者,依附于权贵是必然的选择,毕竟没人真的愿意一生吃苦,只是隐士的身份会让他们多一些亮丽的光环。
隐与仕看着是对立的,其实不然,隐与仕可以巧妙达成和谐统一,隐而优则仕,仕而优亦可隐也。
如此纵享丝滑的进退之间,那些传统的气节与风骨荡然无存,只是,又有几个人会真正地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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