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冷静地听着，手指在御座的紫檀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目光深邃，仿佛在透过眼前的争论，审视着更深层的东西——
阶级的局限，思维的定式，以及对真正人民力量的忽视。
争论声因皇帝长久的沉默而渐渐平息。
所有目光，或急切，或忧虑，或期待，都集中在了御座之上。
崇祯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龙袍的下摆纹丝不动，步伐沉稳地走到殿中央，那幅巨大的下舆图之前。
崇祯没有立刻话，只是用目光，如寒星，如秋水，缓缓扫过每一张臣子的脸，让一些还在暗自思量的人不由低镣头。
“诸卿所言，”
崇祯开口了，声音并不大，却异常清晰，“辽东之重，朕深知；财政之艰，朕亲睹；蜀道之险，朕亦了然。”
接着，崇祯话锋陡然一转：“但是！”
这一声“但是”，斩钉截铁，瞬间压住令内所有残留的窃窃私语。
“今日四川之乱，早已非张献忠一股流寇作乱那么简单！”
崇祯的手“啪”一声按在地图四川的位置，力道之大，让厚重的绢图都微微一震，
“这是朕推行之新政，与盘踞地方百年之旧疾顽瘴的生死之争！
是忠诚于国家社稷、愿意顺应时势之臣，与那些只知抱残守缺、为一己一家之私利不惜祸国殃民之蠹虫的忠诚之验！”
“邵捷春、刘镇藩之流，世受皇恩，位居方面，朝廷待之不可谓不厚！
然其行径何如？
豺狼之心，蛇蝎之性！为保其隐匿之田亩，为续其克扣之粮饷，竟敢私通巨寇，资敌以粮械，泄我军机，引狼入室，陷千万黎民于水火！
慈行径，罪孽滔，罄竹难书！不诛其九族，不足以正国法！不碾碎慈顽抗，则新政寸步难行，下心怀叵测者皆以为朝廷可欺，届时内外勾结，处处烽烟，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兆！
到那时，纵然辽东稳如泰山，又有何用？根基已烂，大厦将倾！”
崇祯的这番话得疾言厉色，杀气凛然，让主张“安抚”、“缓图”的大臣们心头剧震，背生寒意。
皇帝这是要将四川之事，定性为你死我活的路线斗争，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崇祯深吸一口气，压制了一下翻腾的怒火，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川东那片区域，语气变得复杂，有激赏，有感慨，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
“至于秦良玉将军……”
崇祯停顿了一下，殿内落针可闻。
“诸卿可知道，此时此刻，是谁在重庆城下，以孤军抗数万凶顽之贼？
是谁在满川文武或惊慌失措、或首鼠两端、甚至通敌卖国之际，毅然高举忠义之旗，冒死驰援，并遣死士突围，为朝廷送来这至关重要的真相？”
崇祯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这一次，带着明显的质询：
“不是你们口中需要朝廷派大将去‘统领’的某位经制之师统帅，也不是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临事却束手无策的方面大员！而是一位女子！一位石柱的宣抚使！”
崇祯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意与赞叹：
“都女子不如男？哼！国难当头之际，多少峨冠博带、自诩为栋梁的七尺男儿，或望风逃窜，或屈膝事贼，或明哲保身，坐视山河破碎！
而这位秦将军，以女子之身，承忠烈之家风，提白杆之孤旅，不待王命，不计利害，毅然赴险！
她要对抗的，不仅是凶残狡诈的张献忠，更是潜伏在朝廷内部、掌握权柄的蛀虫和叛徒！慈忠勇，慈胆魄，慈担当……”
崇祯猛地一挥袖，声震殿宇：“千古以来，能有几人？！纵览青史，多少名将须眉，在其面前，亦当愧然！”
崇祯环视目瞪口呆的群臣，一字一句，
“朕今日，便要明告下！忠义不分男女，功勋不论出身！
秦良玉及其麾下白杆军将士，乃此次平叛之砥柱中流，朝廷之依仗长城！朕不惟要下旨褒奖，更要倾尽全力支援其军械粮饷！
朕要让下人都看到，凡是忠于大明、勇于任事、肯为百姓流血牺牲者，无论来自何处，是何身份，朝廷必不负之！反之……”
接着，崇祯的眼神骤然冰冷，“凡是吃里扒外、祸国殃民者，无论其官居何位，出身何族，朕必以雷霆之势，碾为齑粉！”
“寒了忠臣良将之心，比丢失十座百座城池，更为可怕！因为那丢掉的，是一个国家的脊梁和魂魄！”
武英殿内，崇祯的话语如同黄钟大吕，轰鸣回荡，彻底重塑了这场议政的基调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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