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后,滇南省,苍山深处。
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前行,窗外是望不到边的层峦叠嶂。正值雨季,山间雾气缭绕,能见度不足五十米。车轮碾过泥泞的路面,溅起的泥点糊满了车窗。
叶星辰坐在后排,手里捧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当地的地形图和人口数据。副驾驶座上,顾晏之派来的助理林深正与司机确认着路线——这位年轻人是顾氏慈善板块的资深项目主管,有着八年偏远地区援助项目经验,被顾晏之特意抽调来协助这次考察。
“叶总,前面就是白水镇了。”林深转过头,“按计划,我们先在镇上与县里的干部碰头,了解基本情况,然后再进村。”
叶星辰点点头,目光却始终落在窗外。
离开繁华的都市不过几个时,却仿佛穿越了半个世纪。沿途的村庄大多还是土坯房,偶尔能看到几栋新建的二层楼,外墙贴着刺眼的白色瓷砖,在灰蒙蒙的山景中显得格外突兀。田地里,有佝偻的身影在雨中劳作,身上的塑料雨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一带的主要产业是什么?”叶星辰问。
“传统农业为主,玉米、土豆。这几年县里推广核桃和茶叶种植,但受限于交通和技术,收益不稳定。”林深迅速调出资料,“青壮年劳动力外流严重,留守的主要是老人、妇女和儿童。女性文盲率在40%以上,初中辍学率接近30%。”
数据冷冰冰的,但亲眼看到时,那种冲击感是完全不同的。
车队驶入白水镇。是镇,其实只有一条不到两百米的主街,两旁是低矮的店铺。镇政府是一栋三层旧楼,墙皮斑驳脱落。
会议室里,县妇联主任、教育局副局长和镇上的几位干部已经等候多时。见叶星辰一行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寒暄过后,切入正题。
县妇联主任李梅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皮肤黝黑,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条理清晰:“叶总,感谢您关心我们山区的女性发展。不瞒您,这里的女孩太难了。”
她拿出一沓照片,一张张摊在桌上。
“这个女孩叫阿枝,十五岁,去年考上了县一中,是村里这么多年第一个考上的女娃。她爹,女娃读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换彩礼,给弟弟盖房。我们去做工作,她爹把门都关了。”
“这个,阿月,十七岁,手巧得很,会绣花,会编竹器。想去县里的职高学服装设计,家里不让,那是‘不正经’的行当。去年嫁到了隔壁村,听怀孕五个月了。”
“还有这些……”李梅的声音有些哽咽,“都是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就是没机会。”
叶星辰默默看着那些照片。女孩们的眼睛都很亮,但眼神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茫然。
“辍学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她问。
“穷,是其一。”教育局副局长接过话头,“但更深层的是观念。很多家庭认为,女儿是‘别人家的人’,投资读书是‘亏本买卖’。反而早早嫁人,既能收笔彩礼,又少张嘴吃饭。”
“镇上有企业或者作坊能提供就业吗?”
镇长苦笑着摇头:“叶总,您也看到了,咱们这儿要啥没啥。以前有个竹编厂,但因为运输成本太高,销路打不开,三年前就倒闭了。现在年轻人都往外跑,去广东、浙江打工,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时。叶星辰问得很细:人口结构、教育资源、基础设施、传统手工艺留存情况、妇女健康状况……
她边听边记录,偶尔与林深低声交流几句。
最后,她提出:“我想去村里看看,和妇女们直接聊聊。”
“现在?”镇长看了看窗外,“雨这么大,路不好走,要不明……”
“就现在。”叶星辰已经站起身,“麻烦您安排一下,去最困难、女性处境最典型的村子。”
车队再次出发,这次的目的地是位于大山更深处的云岭村。
路越来越难走,到最后一段,越野车也无法通行了。众人下车,换上雨靴,撑着伞步校山路狭窄陡峭,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谷。雨水把路面泡成了泥浆,每走一步都要心滑倒。
林深想扶叶星辰,她摆摆手:“我自己可以。”
一个半时后,当浑身泥点、气喘吁吁的一行人终于到达云岭村时,叶星辰对“偏远贫困”这四个字有了全新的、具象的理解。
村子坐落在半山腰一块相对平缓的坡地上,几十户人家散落其间。大多数房屋是简陋的木板房,屋顶盖着发黑的瓦片或石棉瓦。村口唯一的水泥地上,几个光着脚的孩子在雨里追逐嬉戏,身上的衣服又旧又单薄。
听到有外人来,村民们都围了过来,眼神里充满好奇和警惕。
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听来的是“大老板”“要做慈善”,连忙把众人请到村委会——一间同样简陋的平房。
“叶总,我们这儿……确实苦啊。”村长话时不停地搓着手,“地少,又瘦,种不出多少粮食。年轻人都出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村里的女孩,一般读到几年级?”叶星辰问。
村长叹了口气:“女娃嘛,识几个字就行了。多数读到三四年级就不读了,回家帮忙干活,等大点就嫁人。”
“有没有特别想读书,但读不下去的?”
村长犹豫了一下,看向门外。顺着他的目光,叶星辰看见一个瘦的身影躲在墙边,正怯生生地往里看。
那是个女孩,大概十二三岁,头发枯黄,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但洗得很干净。她怀里抱着一个更的孩子,应该是弟弟或妹妹。
“阿秀,进来。”村长招招手。
女孩迟疑地挪进来,头垂得很低。
“这是阿秀,今年十三了。”村长介绍,“她爹前年在矿上出事没了,娘改嫁到外省,再没回来。现在跟着爷爷奶奶过,还有个五岁的弟弟。”
叶星辰放轻声音:“阿秀,你读到几年级了?”
女孩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四年级。”
“还想读书吗?”
这次,女孩沉默了很长时间。她抱紧怀里的弟弟,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就在叶星辰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忽然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眼神异常坚定:
“想。”
那一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叶星辰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为什么想读书?”她问。
阿秀咬了咬嘴唇:“读书……就能看懂农药瓶子上的字,爷爷去年打药,因为看不懂明,差点出事。读书……就能算账,奶奶卖鸡蛋总被贩子骗。读书……就能去镇上、去县里,找活干,养活弟弟。”
不是“想当科学家”“想当老师”那样遥远的梦想,而是最朴实、最迫切的生存需求。
但正是这份朴实,让叶星辰的心被狠狠揪紧了。
“如果有个地方,可以让你继续读书,还能学一门手艺,你愿意去吗?”
阿秀的眼睛瞬间亮了,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我要照管弟。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地里的活……”
“如果弟弟也可以一起呢?”叶星辰,“有个地方,可以让你读书学手艺,弟弟也能得到照顾。”
女孩愣住了,显然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妇女挤在门口,你推我搡,似乎想进来又不敢。李梅主任见状,起身出去询问。
几分钟后,她带进来三个妇女,年纪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手粗糙皲裂,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
“叶总,她们听您是来做妇女培训的,想问问……”李梅顿了顿,“能不能也学点手艺?”
为首的妇女叫春婶,话很直:“我们没文化,字认不得几个,但手不笨。会绣花,会做鞋,会腌腊肉。可是做出来卖不出去,只能自家吃用。要是能学个能赚钱的手艺……娃娃的学费就有了。”
另外两人连连点头,眼神里满是期盼。
叶星辰让林深把带来的样品拿出来——是“星辰”品牌与“星火计划”设计师合作开发的几款产品:融合了传统刺绣元素的丝巾、用植物染布料制作的包袋、改良版的民族风首饰。
“类似这样的东西,你们能做吗?”
三个妇女凑上前,心翼翼地看着、摸着。
“这个绣花……比我们绣的精细,针法也复杂。”春婶仔细端详着丝巾上的刺绣,“但要是有人教,我们能学会。”
“这个染色,用的好像是我们山里的蓝草?”另一个妇女惊喜地,“我奶奶以前就会用蓝草染布,这手艺我还会一点!”
“这些珠子穿的法子巧……”第三个人也开了口。
叶星辰与林深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基础,有意愿,缺的是系统培训、设计指导和销售渠道。
这正是“星辰慈善基金会”可以切入的点。
接下来的两个时,叶星辰走访了村里七八户人家。看到的景象大同异:破旧的房屋,匮乏的物质条件,妇女们被繁重的家务和农活压弯了腰,女孩们早早承担起照管妹的责任。
在一户人家里,她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绣花。问起来才知道,女孩叫阿玲,绣工极好,但做的绣片只能廉价卖给偶尔进山的贩子。
“这幅绣了多久?”叶星辰指着一幅已经完成大半的“花开富贵”问。
“两个多月。”阿玲声。
“卖多少钱?”
“……五十块。”
叶星辰心头一沉。两个月的心血,只值五十块。而这样的绣片,如果经过现代设计改造,在“星辰”的渠道里,售价至少能翻二十倍。
夜幕降临时,考察组借住在村委会腾出的两间空房里。
没有网络,信号时断时续。简单的晚饭后,叶星辰披着外套站在屋檐下,看着被雨水笼罩的村庄。零星几盏昏黄的灯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
林深拿着笔记本走过来:“叶总,今走访的情况我都整理好了。从需求来看,技能培训、儿童托管、基础医疗,这几个是最迫切的。”
“你觉得在这里设第一个点,合适吗?”
“云岭村的条件确实艰苦,代表性也强。但……”林深犹豫了一下,“交通是最大问题。建材运不进来,培训老师进出困难,做出来的产品运输成本会很高。”
叶星辰沉默着。
雨声中,她忽然听到隐约的读书声。循声走去,在村委会隔壁那间堆放杂物的库房外,她看到了令人动容的一幕——
昏黄的煤油灯下,阿秀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字。她身边围着四五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都专注地看着。
“这个字念‘梦’,梦想的梦。”阿秀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老师,人要有梦想。”
“阿秀姐,你的梦想是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问。
阿秀想了想,认真地:“我想学会很多字,学会算数,学会一门厉害的手艺。然后……在镇上开个店,卖我们自己做的东西。让弟弟能好好读书,让爷爷奶奶不用那么累。”
“那我的梦想是当老师!”女孩,“像镇上的王老师那样!”
“我想当医生……”
“我想……”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着自己的“梦想”,尽管那些梦想在大人看来是如此渺而不切实际。
但在这一刻,在这间漏雨的库房里,在煤油灯微弱的光芒下,这些梦想却闪闪发光。
叶星辰静静地站在门外,没有打扰。
她想起了母亲册子里的那些信,想起了阿雅从辍学女工到设计院校学生的蜕变,想起了自己曾经被困在叶家老宅时,对“走出去”的渴望。
这些女孩,这些妇女,她们不缺勤劳,不缺智慧,不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她们缺的,只是一点光,一条路,一个机会。
回到暂住的房间,叶星辰打开卫星电话,拨通了顾晏之的号码。
信号很差,断断续续,但她还是把今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尽可能完整地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顾晏之安静地听着。最后,他:“你想在哪里建,就在哪里建。交通问题,我来解决。”
“可是成本……”
“星辰,”顾晏之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有些事,不能只算经济账。你看到的那些眼睛,值这个成本。”
挂断电话后,叶星辰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慈善不是俯视的施舍,而是平视的携手。她们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平等的机会。‘星辰女子职业技能培训学校’的第一个校区,就定在云岭村。我们要做的,不是把她们改造成我们想要的样子,而是点亮她们本就有的光,让她们能用自己的双脚,走出自己的路。”
窗外,雨渐渐了。
远山轮廓在夜色中隐约浮现,像沉默的守护者。
叶星辰知道,这条路不会好走。交通、观念、资源、可持续性……每一个都是需要攻磕难关。
但当她想起阿秀“想”时那双含泪却坚定的眼睛,想起春婶们摩挲样品时粗糙的手,想起煤油灯下孩子们出的那些梦想——
她知道,这件事,必须做,也值得做。
喜欢星辰归来,总裁前夫别来无恙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星辰归来,总裁前夫别来无恙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