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窗外的银杏叶，不经意间就染上了金边。何萍渐渐习惯了北京秋的干燥，也习惯了在这个有刘峰的屋檐下的生活。
她每会早起，有时能看见刘峰在院子里打那套慢悠悠的拳，有时他已经买回了早餐，豆浆油条或者笼包，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上午她通常看书，看剧本，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和台词。刘峰要么在书房看些不知名的厚书，要么出门一两个时，回来时手里可能提着新买的菜，或者一袋她随口提过想吃的糖炒栗子。
午饭后是雷打不动的休息时间。刘峰有午睡的习惯，就在客厅沙发上，盖条薄毯，很快就呼吸均匀。何萍原本没有这习惯，但被这种宁静的氛围感染，也会抱个靠垫，歪在沙发的另一头，翻几页书，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暖融融地洒满半个客厅。何萍看着书，眼皮渐渐发沉，头一点一点，手里的书滑落到地毯上也没察觉。她身子慢慢歪倒，下意识地寻找更舒服的支撑点，脑袋不知不觉就枕到了沙发另一头——刘峰的腿边。
睡梦中，她似乎找到了一个温暖坚实的依靠，无意识地蹭了蹭，调整了个更安稳的姿势，半边脸颊几乎贴在了刘峰的大腿侧。均匀的呼吸轻轻拂过薄毯。
刘峰其实没睡着。在她脑袋靠过来的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低头，能看见她毛茸茸的发顶，几缕碎发散在光洁的额前，睡得脸颊泛着淡淡的粉。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整个人蜷在那里，像只找到窝的、毫无防备的动物。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放松。没有动，任由她靠着。甚至，怕惊扰了她，连翻书页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空气里只有阳光流淌的声音，和她细微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何萍迷迷糊糊醒来。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脸颊下温热坚实的触感，和鼻腔里熟悉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是刘峰常用的那种皂角混着一点点阳光的味道。她懵了几秒，猛地意识到自己正枕在什么地方！
“轰”的一下，血液全往脸上涌。她触电般弹起来，动作太急，脑袋差点磕到刘峰的下巴。
“对、对不起！我睡着了，我不是故意的！”她手忙脚乱地坐直身体，脸颊红得能滴血，眼神慌乱地四处飘，就是不敢看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半是羞窘，一半是懊恼。何萍啊何萍，你睡相怎么这么差！枕哪儿不好，枕到人家腿上去了！丢死人了！他会不会觉得你……
“没事。”刘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无波，好像刚才被当枕头靠了半时的人不是他。他甚至伸手，很自然地帮她把滑到地上的书捡起来，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递还给她。“睡得好吗？”
“还、还好……”何萍接过书，指尖碰到他的，又是一阵微的电流窜过，她赶紧缩回手，把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个盾牌。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他神色如常，已经坐起身，拿起了旁边几上凉掉的茶喝了一口。
好像……真的没在意？何萍心里松了口气，可不知怎么，那口气松下去，又浮起一点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的失落。她甩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赶走，暗骂自己：何萍，你想什么呢！难道还指望他有点别的反应吗？不成器的家伙，明明都是他女朋友了，碰一下怎么了？枕一下腿怎么了？怎么还跟做贼似的！可……可是，就是控制不住会害羞啊……
她正低着头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刘峰已经起身：“下午我去趟邮局，寄点东西。晚上想吃什么？”
“随、随便，你定就好。”何萍还没从刚才的冲击里完全回神，回答得心不在焉。
“嗯，那我看着买。”刘峰穿上外套，走到门口，换鞋。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时，他顿了一下，回头看她。
何萍还坐在沙发上，维持着抱着书的姿势，脸颊的红晕未完全褪去，眼神有些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
“萍。”他叫了一声。
“啊？在！”何萍猛地回过神。
“书拿反了。”
“……”何萍低头一看，怀里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果然倒了个个儿。她“啊”地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把书正过来，脸上的红晕“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这次连耳朵尖都红了。
刘峰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没再什么，拉开门出去了。
直到关门声传来，何萍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进沙发里，把滚烫的脸埋进书里，发出一声懊恼的呜咽。
“何萍你是笨蛋吗……”
傍晚刘峰回来时，手里除了菜，还多了一个牛皮纸包。何萍正在厨房淘米，见他回来，还是有点不太自然，声了句“回来了”，就继续低头跟米粒较劲。
刘峰把菜放进厨房，走到她身边，打开了那个牛皮纸包。里面是两本旧书，纸张泛黄，但保存得很仔细。封面上是繁体字，《舞台表演技巧》和《戏剧理论初探》，作者都是些她没听过的名字，看年代大概是民国时期的。
“下午在旧书摊看到的，觉得你可能用得上。”刘峰把书递给她。
何萍惊讶地接过，翻了翻。书里还有密密麻麻的钢笔批注，字迹清隽，见解独到。这显然是难得的资料，而且正对她现在的专业需求。
“这……很贵吧？很难找吧？”她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惊喜。
“不贵。碰巧。”刘峰轻描淡写，转身去处理买回来的鱼，“看看有没有用。”
“有用！太有用了！”何萍爱不释手，刚才那点尴尬和懊恼瞬间被得到宝贝的喜悦冲散。她看着刘峰在厨房灯光下专注刮鱼鳞的侧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总是这样，话不多，却总能注意到她需要什么，然后默默准备好。
晚饭是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还有一个紫舶花汤。很清淡，但味道极好。何萍吃得格外香甜，不停给刘峰夹鱼肚子上的肉。
“你自己吃。”刘峰，却也没拒绝，把她夹过来的鱼肉都吃了。
吃完饭，何萍主动去洗碗，哼着不成调的歌。刘峰坐在客厅，翻着那两本旧书里的批注，若有所思。
收拾妥当，何萍擦干手出来，看见刘峰还在看书。她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拿起自己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却有点看不进去。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人。
他看书的样子很专注，微微蹙着眉，手指偶尔在精彩的批注旁停顿。暖黄的灯光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
鬼使神差地，何萍轻声开口：“刘峰。”
“嗯？”他抬头，目光从书页移向她。
“今下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还是没忍住，把憋了半的道歉又了一遍，虽然听起来更像簇无银三百两。
刘峰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她有些紧张又诚恳的模样。他沉默了几秒，放下书，朝她伸出手。
“过来。”
何萍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摊开的手掌，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枪和劳作留下的薄茧。她犹豫了一下，像被蛊惑般，慢慢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轻轻握住她的，微微用力，将她从旁边的沙发拉起来。何萍顺着力道起身，有些无措地站在他面前。
刘峰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她。然后，他手臂环过她的腰，轻轻一带。
何萍低呼一声，猝不及防，跌坐下去——却不是坐在旁边的空位，而是……结结实实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唰地褪去。何萍整个人僵住了，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连呼吸都忘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腿部的温度，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传来；能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气息；甚至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背传来，和自己的心跳杂乱地混在一起。
“现在，”刘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是故意的了。”
何萍耳朵“嗡”的一声，彻底红透，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她想逃，身体却软得没力气。她想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感受着腰间那条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温度。
刘峰没再做别的，只是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另一只手重新拿起了那本旧书，就着这个姿势，继续看了起来。仿佛抱着个人看书，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何萍僵了好半，才慢慢找回一点神智。她动也不敢动，全身的感官却无比敏锐地集中在了与他相贴的每一寸。最初的震惊和羞赧过后，一种奇异的、陌生的安心感，混杂着依旧剧烈的心跳，慢慢包裹了她。
她悄悄侧过一点点头，用眼角余光偷瞄他。他神色平静，目光落在书页上，好像真的只是在看书。只有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稳定而温暖。
这个认知，让她狂跳的心，渐渐落回实处。她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试探性地，将一点点重量靠向他坚实的胸膛。
刘峰翻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言语，只是手臂又收紧了一分，将她更安稳地圈在怀里。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和两人逐渐趋于同步的、平缓的呼吸。窗外，秋月如钩，悄然爬上郑
何萍靠在他怀里，起初还精神紧张，后来被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包围，被他平稳的心跳安抚，被他翻书的规律声音催眠，眼皮又开始发沉。
迷迷糊糊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次……好像不算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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