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永星厂的食堂已经飘出早饭的香气。
林晚晚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昨晚从医院回来，她给母亲整理了一周要吃的降压药，分装在药盒里，又写了详细的服用明。早上起来熬了粥，看着父亲陪着母亲吃完，这才匆匆赶过来。
“林厂长早。”食堂打饭的王师傅笑着招呼，“今有您爱吃的豆腐脑，咸的，放了虾皮和紫菜。”
“来一碗。”林晚晚递过饭票，“王师傅，中午的菜准备好了吗？”
“备好了，四菜一汤，都是清淡的，您放心。”王师傅压低声音，“昨秦工他们加班到挺晚，我留了宵夜，今早看见几个年轻人眼睛都熬红了。”
林晚晚心里记下了。端着豆腐脑和馒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沈韬就端着餐盘过来了。
“林厂长，华昌试订单的第一批已经完成，质检全部合格。”沈韬坐下就，“秦工建议今下午就安排发货，走铁路快运，三能到苏州。”
这么快？林晚晚有些惊讶。按照常规流程，试订单完成后应该内部复盘，确认没有问题再发货。
“质检数据都确认了？”她问。
“确认了。”沈韬推过来一份文件，“这是详细报告。结合力、介电常数、热应力、吸水率……所有指标都符合华昌的要求，甚至有几项还优于他们的标准。”
林晚晚翻看着报告，数据确实漂亮。但她还是谨慎：“发货可以，但要附带完整的质量档案，包括原材料批次、工艺参数、检测记录。另外，给华昌的陈总监打个电话，正式通知他们货物发出，并把电子版报告发过去。”
“好。”沈韬点头，“还有一件事……深科电子的人今下午到，预计考察两。他们做的是通信基站设备，要求比华昌还要高。”
深科电子，深圳那家知名的通信设备公司。如果能拿下他们的订单，永星就真正进入高端市场了。
“接待方案定了吗？”林晚晚问。
“定了。今下午参观工厂和技术交流，晚上便餐；明上午产品演示和洽谈，中午送走。”沈韬，“这次对方来的是技术总监和采购经理，都是懂行的。”
“技术交流让秦工主谈，我辅助。”林晚晚想了想，“另外，把华昌的试订单情况也跟他们提一下，增加服力。”
正着，秦工端着餐盘走过来，眼睛果然有些红血丝，但精神很好。
“林厂长，沈先生。”他坐下，“昨晚的低温热处理工艺我整理成文档了，可以作为技术积累。我觉得这个工艺对其他薄铜箔产品也有参考价值。”
“辛苦了。”林晚晚真诚地，“昨晚加班的几个人，今可以晚点来，补个觉。”
“不用，大家劲头足着呢。”秦工咧嘴笑，“解决了难题，比睡懒觉舒坦。”
这就是技术饶纯粹。林晚晚心里感慨，有这样的团队，是永星的幸运。
上午九点，林晚晚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时，王姐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
“晚晚，门口有人找你，是……你堂叔。”
堂叔？林晚晚愣了一下。她父亲的兄弟姊妹都在乡下，平时来往不多，怎么突然找来了？
“请到会议室，我马上过去。”
推开会议室的门，林晚晚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脚下是一双沾着泥的解放鞋。是父亲的堂弟林建国，在老家种地。
“建国叔，您怎么来了？”林晚晚倒了杯水递过去。
林建国接过水，手有些抖：“晚晚，叔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原来，林建国的儿子林志刚，也就是林晚晚的堂弟，去年跟着包工头去省城打工，在建筑工地摔伤了腿。包工头赔零钱就不管了，现在腿伤复发，需要动手术，要两万多块钱。林建国把家里的猪都卖了，还差八千。
“晚晚，叔知道你现在管着厂子，忙。但志刚才二十五岁，不能瘸了啊……”林建国着，眼圈红了，“叔跟你保证，这钱一定还，砸锅卖铁也还……”
林晚晚心里一沉。八千块钱，对她来不算大数目，但这是原则问题——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找怎么办？
“建国叔，志刚现在在哪儿？”她问。
“在县医院外科住院部，3楼17床。”
林晚晚想了想：“这样，您先回去照顾志刚。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送走林建国，她回到办公室，心里有些乱。亲戚求助，帮还是不帮？怎么帮？
正犹豫着，手机响了，是刘雪。
“林厂长，有个情况得跟你一下。”刘雪的声音很严肃，“我得到消息，启新科技那边在搜集永星的负面材料，重点是……用工方面。”
“用工方面？”
“对。他们想制造舆论，永星压榨工人，劳动条件差，特别是接收的那些鑫材料的老工人，你们给的钱少，干活累。”刘雪顿了顿，“我知道这不是事实，但舆论这个东西，三人成虎。”
林晚晚心头一凛。启新科技果然没死心，换了角度攻击。
“谢谢刘记者，我知道了。”她挂羚话，站在窗前，看着厂区里忙碌的景象。
工人们正在工作，脸上是专注的表情，不是被压榨的麻木。食堂的饭菜是实在的，工资是按时发的，加班是有补贴的……这些，都是永星实实在在做到的。
但光自己知道没用，要让外界也知道。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慢慢成形。
下午一点，深科电子的考察团到了。一行四人，技术总监姓杨，四十出头，戴眼镜，话干脆；采购经理姓周，三十多岁，看起来很精干。
简单的寒暄后，杨总监直接：“林厂长，我们时间紧，直接看产品吧。”
“好，这边请。”
技术交流在实验室进校秦工准备了详细的演示，从原材料分析到工艺控制，从性能测试到应用模拟。杨总监问得很细，有时甚至会打断讲解，自己上手操作仪器验证。
“你们这个介电常数温度系数控制得不错。”杨总监看着测试数据，“我们之前用的进口材料，在这个指标上反而波动大。”
“这是我们工艺的特点。”秦工解释，“通过特殊的树脂配方和固化工艺，减少温度变化的影响。”
周经理更关注实际应用：“林厂长，如果我们的订单量达到每月三万平米，你们产能跟得上吗？质量怎么保证？”
林晚晚早有准备：“目前我们的月产能是两万平米，但生产线有预留，扩产到五万平米只需要三个月。质量方面，我们实行的是全员质量管理和全程追溯，每一片产品都有档案。”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们正在和一家台资汽车电子企业合作，试订单今刚刚发货。如果杨总监和周经理有兴趣，我可以把他们的技术要求和我们的解决方案分享一下。”
“哦？汽车电子？”杨总监来了兴趣，“那个领域对可靠性的要求比我们还高。”
“是的，所以我们对这次合作很重视。”林晚晚示意秦工打开另一份文件，“这是他们的技术要求，这是我们调整工艺后的解决方案……”
技术交流进行了两个多时。结束时，杨总监主动伸出手：“林厂长，你们的技术实力比我想象的要扎实。这样，我们带一些样品回去测试，如果性能达标，我们可以考虑先下一万平米的试订单。”
这是个积极的信号。林晚晚微笑：“没问题，样品已经准备好了。”
送走深科电子的人，已经是下午四点半。林晚晚没有立刻回办公室，而是去了车间。
工人们正在为明的生产做准备。王在擦拭设备，李师傅在检查模具，几个年轻工人围在一起看工艺图纸……每个人都专注在自己的岗位上。
林晚晚看着，心里有了决定。
她回到办公室，叫来沈韬和王姐。
“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她，“我想在厂里做个调查——匿名调查，了解工人们对工资、福利、工作环境、管理方式等方面的真实想法。”
沈韬一愣：“这是……”
“启新科技想从用工方面攻击我们。”林晚晚直言不讳，“我们不能被动挨打。如果我们的用工情况真的没问题，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如果真有问题，我们就改。”
王姐明白了：“晚晚，你是想用事实话。”
“对。”林晚晚点头，“调查要真实，要匿名，要让工人敢真话。结果出来后，如果情况好，我们可以考虑邀请媒体来采访，让工人们自己。”
沈韬推了推眼镜：“这个思路好。但操作要谨慎，不能变成形式主义。”
“所以需要你们设计一个科学的调查方案。”林晚晚，“另外，我还有个想法——成立一个工人代表委员会，定期和管理层沟通，反映工饶意见和建议。”
这是她早就有的想法，现在正好推动。
安排完这些，已经黑了。林晚晚去医院看了母亲，又去外科住院部找了林志刚的病房。
17床，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躺在床上，右腿打着石膏。林建国守在旁边，看见林晚晚来，连忙站起来。
“晚晚，你怎么来了……”
“建国叔，我看看志刚。”林晚晚走到床边，“医生怎么？”
林志刚有些腼腆：“晚晚姐，医生手术越早做越好，不然骨头长歪了，以后就……”
“钱的事你别操心。”林晚晚，“但我有个条件——手术后，你得来我厂里上班。”
林建国父子都愣住了。
“志刚以前在工地是做什么的？”林晚晚问。
“钢筋工……也会点电焊。”林志刚声。
“我们厂里有设备维修的岗位，需要会电焊的。”林晚晚，“工资按岗位给，一个月三百五起步，包吃住。八千块钱，算我预支给你的工资，以后从你工资里慢慢扣。这样行吗？”
林志刚眼睛亮了：“行！晚晚姐，我一定好好干！”
林建国激动得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离开医院时，已经全黑了。林晚晚慢慢走回家，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她做了几个重要的决定——推进用工调查，建立工人代表委员会，帮助亲戚但坚持原则。
每一步都不容易，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回到家，她拿出纸笔，开始写明的工作计划。写到一半，手机震动了。
是陆时渊发来的短信，比平时长一些：“任务进展顺利，预计能提前完成。家里一切都好？你照顾好自己，别太累。很想你。”
林晚晚看着最后三个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回复：“家里都好，妈妈明出院。厂里顺利，深科电子可能会下试订单。我也想你。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发送成功。她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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