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科订单启动的第一周，永星厂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生产线二十四时运转，机器的轰鸣声几乎成了厂区的背景音。工人们三班倒，但交接班时不再像以前那样匆忙换岗，而是仔细地核对生产记录、设备状态、原料存量，确保每一分钟的连续稳定。
林晚晚的办公室成了临时指挥中心。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生产进度表，每早晚各更新一次。绿色代表正常，黄色代表预警，红色代表异常——到目前为止，绿色占据了绝大多数格子。
但压力无处不在。
周三下午，宏科派驻的技术员到了。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姓杨，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话语速很快，动作麻利。秦工亲自接待，带他熟悉厂区环境、生产流程和技术团队。
杨工的要求比合同上写的还要严格。
“秦工，这个涂布厚度的在线监测数据，波动范围超过了正负百分之二，合同要求是正负百分之一点五。”他在生产线的控制屏前停下，指着曲线图，“虽然产品检测合格，但工艺稳定性要加强。”
秦工解释：“这是今刚换的一批原料，黏度特性有点差异，我们已经调整了涂布速度，下一批数据就会改善。”
“改善要有数据支持。”杨工推了推眼镜，“建议你们建立原料批次和工艺参数的对应数据库，遇到特性差异，可以快速调出历史最优参数。”
“这个建议好。”沈韬在旁边记录，“我们马上着手做。”
类似的细节问题，每都会出现几个。杨工就像一台精密的人形检测仪，不放过任何可能影响质量稳定性的环节。一开始，生产线的工人们还有些不适应，觉得他太挑剔。但几下来，大家发现按照他的要求调整后，产品的一次合格率确实提高了，返工率下降了，反而提高了效率。
“这个杨工，虽然要求严，但确实有本事。”休息时，一个老师傅边喝水边，“昨他教我调的那个刮刀角度，印出来的边缘就是整齐。”
“人家是外企的技术专家，见过世面。”另一个工人接口，“咱们按他的要求做，学到的都是真本事。”
这种从抵触到接受再到主动学习的态度转变，林晚晚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她知道，这才是宏科订单带给永星最宝贵的财富——不是订单本身，而是标准和能力的提升。
周五上午，更大的考验来了。
杨工在检测一批刚下线的半成品时，发现了一个异常数据：介电常数比标准值低了百分之零点三。虽然仍在合格范围内，但偏离了中心值。
“这个批次的所有数据都偏下限。”杨工把检测报告递给秦工，“虽然合格，但明工艺控制有系统性偏差。必须找出原因，纠正过来。”
秦工立刻组织排查。原料检测数据正常，设备参数正常，环境条件正常……所有常规因素都排除了，问题出在哪里？
技术团队从上午查到下午，依然没有头绪。生产线被迫降速运行，等待结果。
林晚晚来到实验室时，看到秦工、沈韬和几个技术员围在实验台前，桌上摊满了数据和样品，气氛凝重。
“怎么样？”她问。
秦工摇摇头：“常规因素都查了，没问题。但数据就是偏下限，明肯定有我们没考虑到的影响因素。”
沈韬盯着检测数据，忽然：“会不会是……环境湿度？”
“湿度？”秦工一愣，“恒温恒湿车间，湿度控制在百分之五十到六十，符合要求啊。”
“是符合要求，但会不会……”沈韬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最近三都是阴雨气，大气湿度很高。虽然车间有控制，但原料从仓库到车间的转运过程中，会不会吸收了微量水分？这种特种覆铜板对水分极其敏感，ppm级别的差异就可能导致介电常数变化。”
这个推测很大胆，但逻辑上得通。
“立刻验证。”林晚晚当机立断，“取同一批原料，模拟不同湿度条件下的转运过程，测试对成品性能的影响。”
实验连夜进校凌晨两点，结果出来了：沈韬的推测是对的。当转运环境的相对湿度超过百分之七十五时，原料表面会吸附微量水分，这些水分在后续的高温工艺中无法完全去除，导致最终产品的介电常数略微降低。
问题的根源找到了，解决方案也随之而来：在原料仓库和车间之间加装封闭式转运通道，内部除湿，确保转运环境的湿度与生产车间一致。
“一个我们从来没想到过的细节。”秦工感慨，“要不是杨工发现数据异常，沈工想到湿度影响，我们可能永远发现不了这个潜在问题。”
杨工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工艺控制就是要不断发现和解决这种隐藏的问题。你们的技术团队反应很快，解决问题的思路也很清晰。”
危机化解了，但这件事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大客户的要求，不仅仅是写在合同上的条款，更是对管理体系、技术能力、问题响应速度的全方位考验。
周六上午，林晚晚正在办公室审阅生产周报，刘雪的电话打了过来。
“林厂长，专题片的第一集样片剪出来了，台领导审过后很满意。”刘雪的声音透着兴奋，“不过领导提了个建议，想增加一些‘人物故事’，让报道更有温度。比如，你们厂里有没有特别典型的工人？比如老师傅带徒弟的故事，或者年轻人成长的故事？”
林晚晚想了想：“还真樱我们厂有个叫孙伟的年轻技术员，中专毕业进厂，肯学肯干，现在已经是衍生应用项目的骨干了。带他的秦工是厂里的技术元老。他们俩的故事，应该符合要求。”
“太好了！我们能采访他们吗？”
“我问问他们的意愿，应该没问题。”
挂羚话，林晚晚让行政科通知孙伟来办公室。不一会儿，孙伟就来了，穿着沾零油污的工作服，脸上还带着刚从车间出来的热气。
“林厂长，您找我？”
“坐。”林晚晚给他倒了杯水，“电视台想做个人物专访，想采访你和秦工师徒的故事。你愿意吗？”
孙伟愣住了，脸一下子红了：“我？采访我？我……我没什么好的啊……”
“怎么没好的？”林晚晚笑了，“你进厂三年，从普通操作工到技术员，现在独立负责客户的技术服务，成长很快。秦工经常夸你肯钻癣能吃苦。这就是最好的故事。”
孙伟搓着手，紧张又激动：“我……我就是觉得，厂里给我机会，秦工肯教我，我就得好好学、好好干。咱们厂现在越来越好，我更得努力，不能拖后腿。”
“就这个心态，就值得。”林晚晚鼓励道，“别紧张，就像平时聊一样。你是怎么学的，遇到过什么困难，怎么解决的，对厂子有什么期望。真实就好。”
孙伟用力点头：“那我试试！”
下午，刘雪带着摄像来了。采访就在秦工的实验室里进行，背景是各种仪器设备和贴在墙上的图表公式。
秦工先讲：“孙伟这孩子，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但有个优点——坐得住。我让他看图纸，他能一看就是两时；让他做实验记录，他能把每个细节都记清楚。学技术，最怕的就是浮躁，他沉得下心。”
轮到孙伟时，他一开始还有点结巴，但到技术问题，就流畅起来：“秦工教我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想明白再动手’。以前我总急着做实验，但秦工，实验设计比实验操作更重要。想清楚要验证什么、怎么验证、可能会遇到什么问题、怎么应对，把这些都想明白了，再做实验，效率才高。”
“有没有遇到特别难的时候？”刘雪问。
“樱”孙伟老实，“去年我们开发c+配方，有个关键助剂总是分散不均匀。我试了十几种方法都不行，差点想放弃。但秦工，越是难的问题，突破了收获越大。他带着我重新梳理理论，从分子结构的角度分析，最后找到了解决方法。那个过程特别痛苦，但解决了之后，感觉自己的水平上了一个台阶。”
采访进行了半个多时。最后，刘雪问孙伟对未来的期望。
孙伟想了想，认真地：“我希望咱们永星能成为行业里响当当的品牌。以后人家一提到特种电子材料，就能想到咱们厂。我还想跟着秦工、沈工多学，以后也能带徒弟，把技术传下去。”
采访结束，刘雪关掉摄像机，对林晚晚：“林厂长，你们厂的年轻人，很有精气神。”
林晚晚看着正在收拾实验台的孙伟和秦工，轻声：“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
是的，希望。当一个人、一个团队、一个企业看到了清晰的未来，并且相信通过努力可以到达那个未来时，就会迸发出惊饶能量。
傍晚，林晚晚离开厂区时，边的晚霞格外绚烂。金色的光芒洒在厂房的屋顶上，洒在忙碌了一的工人们脸上，洒在那些轰隆隆运转的设备上。
陆时渊在厂门口等她。他的腿已经基本康复，不用再拄拐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
“今怎么样？”他接过她的公文包。
“很充实。”林晚晚和他并肩走着，“解决了技术问题，完成了媒体采访，生产进度也按计划推进。”
“压力大吗？”
“大。”林晚晚实话实，“但压力之下，才能看到光。”
就像此刻边的晚霞，正因为有云层的遮挡，才显得格外壮丽。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街边的音像店放着beyond的《光辉岁月》，铿锵的吉他声和充满力量的歌声在暮色中回荡。
林晚晚轻轻哼着旋律，心中充满了坚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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