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光微熹。林晚晚在行军床上醒来，胃部的钝痛仍在，但相比昨夜通话前那尖锐的绞痛，似乎温和了一些。她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陆时渊那句“塌不下来。就算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仿佛还带着电波的余温，熨帖在她心口最疲惫的地方。
她起身洗漱，冰冷的自来水让她打了个寒颤，也彻底清醒。看着镜中自己眼下的乌青和苍白的脸色，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人，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但至少不那么紧绷的表情。
新的一，新的战斗。
食堂还没开火，她回到办公室，就着昨晚剩下的半壶冷茶，啃了几块苏打饼干，算是安抚了抗议的胃。然后，她摊开笔记本，开始规划今必须完成的事项：
1. 跟进法院对鑫材料保全申请的处理进展（李律师）。
2. 确认秦工团队设备最终稳定性测试安排（至少连续八时满载运行）。
3. 与林建国、沈韬敲定衍生应用专项组组建方案及启动资金。
4. 准备向宏科提交第二阶段技术验证报告（需包含设备修复后初步稳定性数据）。
她刚刚写完，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沈韬。他依旧穿着那件浅蓝色衬衫，袖子挽着，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看不出熬夜的痕迹，眼神清明。“林厂长，早。关于昨晚提到的设备查封风险应对，我补充了一些材料，主要是反担保申请中可能需要用到的资产证明梳理，以及一份与宏科沟通的备用话术草案，如果最坏情况发生，如何争取理解和支持。”他将文件夹放在林晚晚桌上，“另外，关于衍生应用组，我昨晚想了想，如果外聘短期内找不到完全合适的人，或许可以考虑一个折中方案。”
“折中方案？”林晚晚接过文件夹，示意他坐下。
“从内部选拔一名有基础、学习能力强的年轻员工作为项目助理，同时，由我暂时兼任技术指导和市场接口的角色。”沈韬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我在外企和投资机构接触过不少材料应用案例，对市场痛点和沟通方式有些了解。这样可以最快速度启动项目，也能在过程中培养内部人员。等三个月验证期结束，无论项目成败，内部人员也能成长起来，或者我们再从容寻找更合适的专职人选。当然，这需要林厂长您授权，并且明确我的工作边界。”
林晚晚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沈韬主动提出承担更多具体工作？这似乎超越了一个“观察员”的职责范围。他是想更深度地介入永星运营，以便更好地向方启明汇报？还是，他真的被这个项目本身吸引了，想要亲手推动它？
“沈先生愿意额外承担这份工作，我自然欢迎。”林晚晚谨慎地回应，“不过，这会不会占用你太多精力，影响你对其他方面的‘观察’？”
沈韬似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方总派我来，是希望这个项目能成功。在确保资金合规使用的前提下，任何能提升成功概率的实质性贡献，我认为都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当然，具体执行层面，我会及时向您和林副厂长汇报，最终决策权在您。”
他把话得很明白：他是来帮忙成功的，而不仅仅是来盯着钱怎么花的。这个定位，让林晚晚心中的警惕稍微松动了一丝。
“好，那就按沈先生的这个思路来。人选方面，建国哥已经在物色了，今应该能有初步结果。到时候我们一起面试决定。”林晚晚做出了决定，“另外，你补充的这些材料很有用，我马上转给李律师。”
“好的。那我先去看看秦工那边昨晚的测试数据。”沈韬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林晚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感慨。这个沈韬，行动力强，思路清晰，分寸感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如果他真能成为助力，对现在的永星来，无疑是雪中送炭。
她立刻联系了李律师，将沈韬补充的材料传真过去，并再次强调了事态的紧迫性。李律师回复，法院那边今上午会开庭审议保全申请，他正准备材料，会尽全力阻击。
处理完法律事务，林晚晚匆匆吃了两口食堂送来的早饭，便赶往车间。
车间里，机器正在低鸣运行，进行着修复后的首次长时间连续稳定性测试。秦工坐在他的“宝座”上，腰后垫着那个旧棉垫，眼睛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赵师傅和苏州师傅守在机器旁，神情紧张。
“秦工，情况怎么样？”林晚晚走近问道。
“运行三个时了，参数基本平稳。”秦工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但精神看起来还好，“那个‘自适应微调’算法，苏按照沈……沈韬的建议，用最参数挂上去了，目前看，对平滑最后那点残余扰动似乎有点效果，没引起不良反应。”
沈韬也在一旁，正低头记录着什么，闻言抬头对林晚晚点零头，算是打过招呼。
“太好了。”林晚晚心头一松，“这次测试计划运行多久？”
“至少八时，模拟一个完整的生产班次。”秦工道，“如果八时内各项指标都能保持稳定，印刷样品抽检合格率维持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那这台机器，就算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应付宏科的试产，应该……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四个字从秦工嘴里出来，已经是最高的褒奖。林晚晚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酸楚。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绝望边缘的挣扎，终于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曙光。
“辛苦您了，秦工。还有赵师傅、苏师傅。”林晚晚真诚地。
“先别忙着谢，还有五个时呢。”秦工摆了摆手，但嘴角还是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林晚晚没有离开，她搬了个凳子，坐在车间角落，陪着他们一起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机器的运行声成了车间里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却令人安心。她看着秦工专注的侧脸，看着赵师傅和苏师傅不时检查设备的动作，又看了看不远处同样静静守候、不时记录数据的沈韬，心中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终于稍微松弛了一些。
也许，最艰难的时刻，真的正在过去。
上午十点左右，林建国悄悄进来，对林晚晚使了个眼色。林晚晚会意，跟着他走出车间。
“晚晚，法院那边有消息了！”林建国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兴奋，“李律师刚来电话，鑫材料的保全申请被驳回了！法官采纳了我们的异议，认为对方证据不足，且我方提供了反担保，没有转移资产的现实风险。更重要的是，李律师提交了我们与宏科的合作文件，强调了查封设备将导致无法履行重要合同，可能引发连锁债务危机，损害其他债权人利益。法官综合考虑，驳回了申请！”
太好了！法律战线上的又一次胜利！虽然只是击退了对方的一次进攻，远未赢得战争，但这无疑是极其关键和提振士气的一步！
林晚晚长舒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又一块巨石被挪开了。“告诉李律师，一定要盯紧后续，防止他们再耍其他花样。另外，把这件事也告诉沈先生。”
“明白！”林建国也是满脸喜色，“还有，衍生应用组的人选，我物色了两个，都是厂里的年轻人，一个以前在化工厂干过质检，中专学历，肯学；另一个是高中毕业，脑子活，对市场感兴趣。你看什么时候方便面试？”
“就今下午吧，叫上沈先生一起。”林晚晚果断决定。
好消息接踵而来，让她疲惫的身体里重新注入了一些力量。她回到车间，将法院驳回保全申请的消息告诉了秦工他们。几位老师傅虽然没什么，但脸上的神情明显轻松了不少。
中午，林晚晚在食堂简单吃了饭，正准备回办公室，却在厂区门口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周晓梅。
“晓梅？你怎么回来了？你母亲……”林晚晚惊讶地问。
周晓梅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瘦弱，但眼神却清亮坚定。“林厂长，我母亲病情稳定了，我嫂子过去帮忙照顾。我……我想回来上班。”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我知道厂里现在很难，也需要人。我以前在王经理手下……做过一些账，但我藏了证据。我想……想为厂里做点事，将功补过。”
看着周晓梅恳切而带着愧疚的眼神，林晚晚心中一动。财务出身，细致，有责任心，而且经历过之前的动荡，应该会更珍惜现在的机会。衍生应用组的后勤、账目、文件管理……不正需要这样一个细心可靠的人吗？
“晓梅，你回来正好。”林晚晚拍了拍她的肩膀，“厂里现在确实需要人，尤其是可靠的人。不过，可能不是回财务科。我们正在启动一个新项目，需要一名项目助理，负责协调、文档、还有一部分简单的账务和物资管理。你愿意试试吗？可能会比较辛苦，要从头学起。”
周晓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忙点头：“我愿意！林厂长，我什么都愿意学！我一定好好干！”
“好，那下午一起参加面试。”林晚晚心中有了计较。周晓梅的回归，像是又一块合适的拼图，落回了原位。
下午的面试很顺利。林建国物色的两个年轻人都各有特点，加上主动请缨的周晓梅，林晚晚和沈韬商议后，决定由那个有化工厂质检经验的年轻人（名叫孙伟）作为主要技术实验助手，周晓梅担任项目助理兼内勤，而那个脑子活的高中生（名叫李辉）则作为市场信息收集和客户联络的预备人选，先跟着学习。
沈韬对这个组合没有异议，并表示会尽快带着孙伟和周晓梅，启动第一次配方试。
临近下班时，车间传来消息：八时连续稳定性测试圆满结束！设备运行平稳，抽检的五十片印刷样品，合格率达到了惊饶百分之八十八！远超预期的百分之八十五底线！
捷报频传。
林晚晚站在车间门口，看着里面秦工他们虽然疲惫却洋溢着喜悦的脸，看着那台重新焕发生机的机器，看着身边正在低声向孙伟和周晓梅交代事情的沈韬，又想起早上陆时渊那句仿佛还在耳边的话……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户洒进来，给冰冷的车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在光柱中起舞，仿佛在庆祝这来之不易的阶段性胜利。
荆棘丛生的路上，终于看到了穿透而来的、实实在在的晨光。
虽然前路依然漫长，法律战未休，衍生应用刚起步，宏科试产的大考还在前方，资本的审视依旧严苛……但至少此刻，她可以稍稍喘息，可以带着一点点温暖的希望，去迎接明的挑战。
她拿出那个几乎从不离身的笔记本，在最新一页上，用力写下两个字：
“站稳。”
然后，在这两个字下面，画了一个的、向上的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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