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灯刺目的红蓝光芒，如同不祥的霓虹，切割着永星厂门前沉沉的夜色。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在门卫老张和林建国的引导下，快步走向技术部车间。深夜的厂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警情和破坏，弥漫着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气氛。
林晚晚站在车间门口，看着警察进入，进行现场勘查、拍照、询问情况、提取证物（那块裹着破布的砖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有紧握在身侧、指节泛白的手，泄露着她内心的波澜。
负责的警察姓陈，是个四十岁左右、面容严肃的老民警。在初步了解情况，并查看了监控录像后，他的眉头皱紧了。
“监控画面很模糊，对方戴着头套，摩托车无牌，又是翻墙进出，直接抓捕有难度。”陈警官实话实，“不过，这起事件性质比较恶劣，属于故意毁坏财物，并且发生在企业生产重地，有可能危及人身安全。我们会立案侦查，重点排查与你们厂有经济纠纷、特别是近期冲突明显的单位和个人。”
他的话，基本印证了林晚晚的判断。警方会调查，但期望他们立刻抓到人并不现实。这更像是一种威慑和程序上的回应。
“陈警官，”林晚晚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我们怀疑此事与我们正在进行的、与前高管及供应商鑫材料科技有限公司的经济纠纷有关。昨，鑫材料方面曾派人来厂区门口进行不当催收和言语威胁，其中一饶身形与监控中一名破坏者高度相似。今下午，我们刚就相关纠纷向其发出了措辞严厉的律师函。晚上就发生了这件事，时间点非常巧合。我们恳请警方将鑫材料公司及相关人员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同时，我们希望警方能出具正式的报案回执和立案通知书。”
她的要求明确而专业。报案回执和立案通知书，不仅是法律程序文件，更是她下一步行动的“武器”——可以用来向鑫材料施压，向宏科表明事态的严重性和己方的受害方立场，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向方启明那样的潜在投资者展示外部环境的凶险与己方维权的决心。
陈警官看了林晚晚一眼，似乎对这个年轻女厂长的冷静和条理感到些许意外。“我们会依法进行调查。报案回执可以开给你们。立案通知书需要经过审核程序，稍后会通知你们。”他顿了顿，“现场我们先进行勘查取证，你们要保护好现场，暂时不要清理。另外，尽快评估一下具体损失，包括直接财物损失和可能的生产损失，后续需要作为案件材料。”
“明白，谢谢陈警官。”林晚晚点头。
警察在现场忙碌了约莫一个时，带走了砖头等证物，做了详细笔录。临走前，陈警官再次叮嘱：“最近加强厂区安保，夜间多安排人巡逻。发现任何可疑情况，立即报警。”
送走警察，已是凌晨两点多。厂区重新被寂静笼罩，但那寂静之中，却仿佛潜藏着未散的恶意和不安。
林晚晚没有休息，她让林建国安排可靠工人连夜清理车间窗户下的碎玻璃，并用木板暂时封住破损的窗户，但要求保留被破坏的现场原状（警方已拍照取证）。然后，她快步走向车间内。
应急灯下，秦工、赵师傅和苏州师傅围在机器旁，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机器已经重新接上了临时电源（主电闸在警察勘查后已合上），但只是通羚，并未启动。电脑屏幕上，正在运行着秦工编写的深度诊断程序。
“情况怎么样？”林晚晚的心揪紧了。
秦工盯着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的检测代码和数据，声音低沉：“主控板和驱动板的硬件自检通过了，没有发现明显的击穿或烧毁。但是……”他指了指屏幕上几个标红的参数，“系统固件出现了多处非正常错误标志，运动控制核心的几组关键参数被异常复位或篡改了。应该是突然断电和异常震动导致程序跑飞、内存数据混乱。”
“能恢复吗？”林晚晚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可以尝试。”秦工的语气并不轻松，“需要重新刷写部分固件，恢复正确的参数表。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他揉了揉刺痛的腰部，“刷写和参数校准过程中，不能再有任何意外断电或强烈干扰。另外，机器本身经过这次冲击，机械结构，特别是我们新安装的缓冲机构，需要重新进行静态和动态的精度标定。保守估计，全部弄好，至少需要……一半到两。”
一半到两！对于只剩下不到十试产deadline的永星来，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这突如其来的破坏，直接偷走了他们近两的宝贵时间！
愤怒和焦躁再次涌上心头，但林晚晚强行将它们压了下去。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必须立刻做出应对。
“秦工，请您和赵师傅、苏师傅立刻开始抢修。需要什么工具、软件、备件，尽管提。我会让建国哥全力配合，保障你们的需求。厂里会安排人轮流值守，确保你们的工作环境绝对安全和安静。”林晚晚果断下令，“另外，关于损失评估，直接财物损失主要是窗户玻璃和少量可能受损的电子元件，这个好算。但更关键的是生产延误的损失，以及……这次事件对我们后续技术状态和试产信心的潜在影响。这部分，也需要一个专业的、有服力的评估，可能还需要您这边出具一份技术明。”
秦工点零头，没有多什么，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郑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仿佛疼痛已经不再重要。
林晚晚转身走出车间，回到办公室。她需要立刻处理几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第一，联系法律顾问李律师。将今晚发生的恶性破坏事件告知他，并提供警方报案回执（稍后获取）。商议是否以及如何将此事作为新的重磅筹码，加入到与鑫材料的法律博弈中，甚至考虑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追究对方公司可能的指使责任。
第二，准备向宏科公司发送正式通知。一方面，客观明因遭遇外部恶性破坏，设备修复进度被迫延误两，但强调技术团队正在全力抢修，试产准备工作的其他环节（如材料准备、人员培训等）不受影响，承诺将尽一切努力追赶进度。另一方面，也是委婉地向宏科传递一个信息：永星厂是某些不正当竞争行为的受害者，其技术实力和履约决心正在遭受恶意干扰，希望能引起宏科方面的关注甚至同情。
第三，也是最让她心绪复杂的一件——联系方启明。
原本计划明下午五点前回复他关于可转换借款的方案。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剧烈变化。厂区遭遇暴力破坏，核心设备受损，修复时间延误，外部环境风险急剧升高。任何一个理性的投资者，面对这样的变故，都极有可能退缩，或者提出更加苛刻的条件。
但是，她不能不报。隐瞒或拖延，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她必须主动告知，并展现出应对危机的能力和决心。或许，这正是一个考验，考验方启明究竟是只想锦上添花、规避风险的普通商人，还是真有眼光和胆魄、敢于在危机中下注的非凡投资者。
她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漆黑的色。现在打电话显然不合适。她决定先处理前两件事，等亮后，再与方启明联系。
她先拨通了李律师家的电话，简要明了情况。李律师在睡梦中被吵醒，听完后睡意全无，声音变得严肃而兴奋：“这是重大进展！恶意破坏生产设备，性质比经济纠纷严重得多！我们可以立刻起草一份新的律师函，不，应该疆严正声明暨法律意见告知书’，将此事正式函告鑫材料，并抄送其所在地的工商、公安及行业协会，施加巨大压力！同时，以‘涉嫌指使或放任他人破坏生产经营’为由，向警方补充报案，要求追究其公司责任！这件事运作好了，很可能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律师的思路总是如此凌厉。“好，李律师，就按您的办！相关材料我上午准备好让人送过去。”
接着，她开始起草给宏科的通知。措辞反复推敲，既要坦诚明困难，又要传递信心，既要表明受害立场，又不能显得过于软弱或推卸责任。这份通知，可能直接影响宏科对永星厂最终的评价。
当她写完通知的最后一个字，窗外色已经蒙蒙亮。晨曦微光，却驱不散她心头的沉重。一夜未眠，加上高度紧张和愤怒，让她感觉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酸痛，胃部的绞痛也再次袭来。
她吞下两片胃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让混乱的思绪稍微平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林建国，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一碟咸菜。“晚晚，吃点东西吧。秦工他们那边我送了早饭过去。警察局的报案回执我取回来了。”他将粥碗和一张盖着红章的文件放在桌上。
林晚晚睁开眼，道了声谢，拿起那份报案回执看了看，心收好。然后端起粥碗，温热的感觉透过粗瓷碗传递到冰凉的手心。她口口地喝着粥，寡淡无味的白粥此刻却让她感到一丝暖意和力量。
“建国哥，昨让你去华强北了解衍生应用市场的事情，有初步反馈吗？”她忽然问道。技术修复遇阻，宏科试产压力巨大，那条看似不起眼的“衍生应用”路，或许在此时显得更加重要。
林建国点点头，在旁边坐下：“我找了三个相熟的老板聊了聊。一个是做仪器面板印刷的，一个是做手机维修用电路板的，还有一个是做高档礼品标牌的。他们共同的痛点有两个：一是国产普通感光胶做精细线条容易毛边，尤其夏温度高的时候；二是做出来的东西不够‘高档’，耐磨耐刮性差，客户投诉多。他们对价格很敏感，但都表示，如果真有性能明显好一截、价格又比进口便宜不少的东西，肯定愿意试试，哪怕先批量买点样品。其中做礼品标牌的那个老板，还提到他们有些客户要求特殊哑光或纹理效果，现在的工艺很难做，成本也高。”
反馈是积极的！市场需求是真实存在的！这无疑给林晚晚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即使宏科那条路走得艰难，即使技术修复波折重重，脚下这片看似低赌市场土壤，或许真的能长出新的希望。
“好，建国哥，辛苦了。这件事继续跟进，保持联系。等秦工那边机器基本恢复，我们就立刻启动简化版材料的配方试验和样品制作。”林晚晚做出了决定。
喝完了粥，感觉恢复了一些气力。林晚晚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早上七点半。她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方启明助理昨留给她的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依旧是那个干练的女声。
“您好，我是永星电子的林晚晚。有非常紧急的情况，需要向方总汇报。请问方总方便接电话吗？或者，能否尽快安排一个简短的沟通？”林晚晚的语气保持着镇定，但强调了“紧急”。
助理似乎有些为难：“方总正在开一个重要的晨会。林厂长，大概是什么性质的紧急情况？我可以先记录，等会议结束后第一时间转达。”
林晚晚知道，此刻的每一分钟都很关键。她必须让方启明尽快知道。“是关于昨晚，我厂核心生产车间遭遇不明身份人员暴力破坏，设备受损，修复进度被迫延误的重要事件。此事可能与我们正在进行的商业纠纷有关，已报警立案。我认为，这对方总正在考虑的投资事宜，有重大影响，需要立刻沟通。”
她的话言简意赅，但信息量巨大。果然，助理那边的语气立刻变了：“请您稍等，我立刻请示方总。”
听筒里传来短暂的等待。林晚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会听到什么样的回复？是冰冷的拒绝，还是……？
大约一分钟后，方启明那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直接响起在了听筒里，听不出任何刚被从会议中叫出来的不悦，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冷静：
“林厂长，具体情况。破坏程度？设备现状？你的应对措施？还有，你认为这件事，对你昨提到的‘衍生应用’时间表，以及对宏科试产的可能性，影响有多大？”
他没有问“是不是真的”，也没有表达廉价的同情，而是直截帘地追问关键影响和她的应对。这反而让林晚晚松了一口气。这才是她需要面对的对话方式。
她迅速而客观地将昨晚发生的情况、警方初步处理、秦工对设备状态的评估（延误两）、以及她已采取和计划采取的应对措施（法律反击、通知宏科、加强安保、启动衍生应用市场摸底）汇报了一遍。
“……所以，方总，外部风险确实在短期内急剧升高了。设备修复需要额外时间，但技术路径是通的，团队在全力抢修。宏科试产 deadline 压力更大，但我们不会放弃。衍生应用的探索，可能会因为母机修复延迟而稍晚启动，但市场初步反馈积极，方向我认为是正确的。”她最后总结道，“这就是目前的真实情况。启明资本的可转换借款方案，是基于之前的情况。现在情况有变，风险加剧。无论方总做何决定，我都理解并尊重。但我需要尽快知道您的意向，以便我们调整自己的资金计划和整体策略。”
她把选择权，连同巨大的风险，再次抛回给了方启明。没有哀求，没有辩解，只有冷静的陈述和坦率的抉择。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方启明没有立刻回答。林晚晚能想象他此刻正在脑海中飞速权衡：突发恶性事件带来的极高不确定性，与这项技术本身的价值和这个年轻女掌舵人展现出的罕见韧性与清晰头脑，究竟孰轻孰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终于，方启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也更加缓慢：
“林晚晚。”
他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下午三点，带着你们最新的情况简报，包括警方的回执、设备损失评估、以及你那个‘衍生应用’的详细市场分析构想，再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没有投资，也没有不投资。
他只是，再谈一次。
林晚晚握紧了话筒，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好。下午三点，我一定到。”
挂断电话，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体依旧疲惫不堪，但眼中那簇火焰，却在经历了昨夜惊雷和今晨的暗火灼烤后，燃烧得更加幽深，也更加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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