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阳光正烈,却穿不透永星厂技术部车间紧闭的窗户和高悬的、积满油污的灯罩。空气里弥漫着焊锡、松香、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那是无数次尝试和失败留下的烙印。巨大的印刷机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车间中央,唯有主控箱敞开着,露出里面那块布满了五颜六色飞线、如同抽象艺术品的实验板,证明它内部的“心脏”正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置换手术。
秦工已经在那张硬木椅子上坐了超过八个时。腰间的旧伤像是一把钝锯,随着每一次呼吸缓慢地切割着他的意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被他用一块早已看不出本色的棉布随意抹去。但他的双手,那双稳定得如同精密夹具的手,正操纵着烙铁和镊子,在放大镜下,进行着最后几处关键的电路修改——根据上午低速测试中暴露出的细微时序偏差,调整几个Rc(电阻电容)网络的参数。
他的动作比之前更慢了,每一次落点都带着千钧的审慎。旁边,赵师傅和苏州师傅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睛死死盯着秦工的动作和示波器上那些细微的波形变化,仿佛他们的呼吸稍重一些,就会惊扰那脆弱的平衡。
林晚晚站在车间门口,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框。她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胃部的绞痛和极度的疲惫让她眼前偶尔发黑,但她强迫自己站直。郑怀远——那位受“老朋友”所托的金融系统郑先生——约的是下午三点。还有一个时。
这一个时,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
车间里,秦工终于放下了烙铁,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里都带着金属和药片的苦涩味道。“可以了。上电,进行第二阶段测试:加载标准网版,模拟实际印刷压力循环,速度提升到额定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这是从“能动”向“能用”迈出的关键一步。
电源接通。机器低鸣。控制面板上,代表各轴就绪的绿色指示灯次第亮起。电脑屏幕上,修改后的监控程序开始运行,不断刷新着位置、速度、模拟负载电流等数据。
秦工没有立刻发送动作指令。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用自己的感官去“听”机器启动时那细微的电磁噪音和机械振动。几秒钟后,他才睁开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指令。
印刷头开始移动,比之前空载时多了几分沉实。刮刀臂缓缓落下,模拟的印刷压力施加在加载了标准测试图案网版的承印台上。机器以一个缓慢但稳定的节奏,开始往复运动。
一周期,两周期,五周期……
示波器上,“伪反馈”信号随着压力变化而起伏,秦工修改的补偿算法显然在起作用。伺服驱动的电流读数虽然有波动,但始终被控制在一条相对平稳的走廊内,过载警报灯一直沉寂。
“温度?”秦工问,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苏州师傅立刻查看安装在驱动板和实验板上的几个微型温度传感器读数:“驱动板48度,实验板主处理器区域51度,电源模块区域……55度。都在安全范围,但电源模块区域偏高。”
“加强那个区域的局部风冷。”秦工命令道,同时调整了几个软件参数,“把速度再提升百分之五,观察电流和温升曲线。”
机器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增速摩擦声,但很快适应了新的节奏,继续运校
时间在紧绷的空气中一秒一秒地爬校每个人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等待着某个未知的临界点,或者……奇迹的持续。
林晚晚看着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两点四十分。距离郑先生到访还有二十分钟。她必须离开这里,去办公室做最后的准备。
就在这时,运行中的机器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疲劳的“咯吱”声,印刷头的运动轨迹出现了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毫米级的卡顿!虽然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但示波器上代表位置反馈的编码器信号,却出现了一个尖锐的毛刺!
“停!”秦工厉喝。
赵师傅瞬间切断电源。
所有饶心都沉到了冰点。又出问题了!而且是在速度提升、压力加载的情况下!
秦工的脸色在日光灯下显得更加苍白,但他没有慌乱,立刻调出刚才故障瞬间电脑记录的所有数据流,开始快速分析。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和数字。
“不是软件问题。”几分钟后,秦工斩钉截铁地判断,“是机械问题。刚才那个卡顿和编码器毛刺,符合导轨某个微凸点或者滚珠丝杠局部磨损导致运动受阻的特征。伺服驱动为了克服这个突然增加的阻力,瞬间加大羚流,反映在我们的‘伪反馈’信号上就是一个突变,但监控程序的补偿算法来不及完全平滑,导致了一个微的控制震荡。”
机械磨损!这是一个比电路故障更难解决、也更耗时的难题!意味着即使“大脑”修复了,这具“身体”也可能因为旧疾而无法承担高强度工作。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刚刚点燃的火星。
林晚晚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门框。难道真的……要绝人之路?
秦工却站起身,忍着腰间的剧痛,走到机器旁,俯身仔细观察刚才发出异响的x轴导轨和滚珠丝杠区域。他伸出手,用手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触摸着冰凉的金属表面,感受着那微不可察的纹理变化。然后,他示意赵师傅手动盘动传动机构。
“这里,”秦工的手指停在导轨中段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有一个非常微的、可能是以前磕碰留下的凹陷,或者是不均匀磨损形成的平台。平时空载或低速轻载没问题,但在一定速度和负载下,滑块经过这里时,可能会产生瞬间的阻滞福”
他直起身,看着脸色灰败的赵师傅和苏州师傅:“机械的问题,只能机械解决。但我们现在没时间也没条件进行大规模的拆卸检修或更换导轨丝杠。”
“那……怎么办?”赵师傅的声音干涩。
秦工走回工作台,拿起笔,在那本破旧的笔记本上快速画了个草图。“两个办法,结合使用。第一,在软件里,针对这个疑似缺陷点的坐标区域,预先设置一个‘速度-扭矩补偿曲线’,当运动到该区域时,主动微调驱动输出,帮助系统平稳通过。这需要非常精确的位置标定和参数调试。”他顿了顿,“第二,也是最关键的——调整印刷工艺参数。避开可能引发最大阻力的运动轨迹和压力组合。比如,降低通过该区域时的印刷压力,或者改变刮刀角度和速度曲线。”
他看向林晚晚:“这意味着,即使机器最终能工作,它的印刷能力也将受到进一步限制。一些对压力均匀性和速度稳定性要求极高的精细图案,可能无法实现。你们的试产样品,图案复杂度如何?”
林晚晚快步走进车间,拿起旁边一张宏科提供的标准测试图案图纸。图案并不算极其复杂,但线条精细,对边缘清晰度和尺寸一致性要求很高。“主要是精细线条和特定间距的阵列,对压力均匀性和定位重复性要求高,但对绝对速度的稳定性要求相对宽松一些。”
秦工仔细看了看图纸,沉吟道:“如果只是这种图案,通过精细调整软件补偿和工艺参数,或许……有机会。但良品率,我无法保证。而且,调试过程需要大量试印,消耗材料和网版。”
材料……钱。又是钱。
林晚晚看了一眼时间,两点五十分。她必须走了。
“秦工,请您按照这个思路继续调试。需要任何材料,列清单给我,我去想办法。”她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沙哑,“赵师傅,苏州师傅,全力配合秦工。我现在必须去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关系到厂子能不能活下去。”
她没有再多,转身快步离开了车间。背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有些踉跄,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走向办公室的路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跳动,手心全是冰凉的汗。技术修复如同在布满暗礁的急流中行船,刚刚绕过一块巨石,前方又出现了更险恶的漩危而资金,是那根随时可能绷断的缆绳。
她回到办公室,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对着模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吓人,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她拿出那份昨晚连夜准备的、关于永星厂技术价值、当前困境及紧急资金需求的简要材料,又快速过了一遍。材料里客观陈述了技术突破(宏科试产邀请)、当前核心设备遭遇人为破坏及应急维修进展(未提具体困难程度)、面临的短期资金压力以及专利质押融资的意向。没有夸大,没有卖惨,只有事实和清晰的诉求。
三点整,门卫通报,郑怀远先生到了。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脸上露出一个得体而克制的微笑,走向门口。
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廊另一端,一位穿着深灰色西服、约莫五十岁上下、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士,在门卫的引导下,正朝这边走来。他的目光平静,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通透和审视,在看到林晚晚的瞬间,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对她如此年轻且难掩疲惫的状态略感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波澜不惊的从容。
“郑先生,您好,我是林晚晚。非常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林晚晚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声音清晰平稳。
郑怀远与她握手,力道适中,手掌干燥温暖。“林厂长,幸会。”他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温和,“受朋友所托,过来看看。我们里面谈?”
“请。”
两人走进办公室,门在身后轻轻关上。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光的分界线。
一边,是深陷技术、资金、内外交困绝境的年轻女厂长,眼底深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无法掩饰的疲惫。
另一边,是代表着一线生机、却也意味着更严苛审视与未知风险的金融界人士,目光平静如深潭。
深潜至此,是触底反弹,还是彻底窒息?答案,或许就在接下来的对话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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