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暗涌会议室的门重新关上，将走廊里残留的硝烟与惊悸隔绝在外。室内的空气却并未恢复轻松，反而沉淀下一种更复杂、更微妙的凝重。
张经理重新落座，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加职业化，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董志平依旧坐在原位，仿佛刚才走廊里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他正垂着眼，用笔在评估表上补充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
林晚晚走回自己的座位，每一步都感觉脚步有些虚浮，后背的冷汗正在慢慢变干，带来冰凉的黏腻福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坐下时腰背依旧挺直，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尖却还在微微颤抖，被她用力压住。
“让两位见笑了，一点突发情况。”她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处理麻烦后的疲惫，“我们继续？”
张经理看了董志平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便笑着接过话头：“当然，当然。林厂长处变不惊，令人佩服。”他话锋一转，“刚才董工也给出了初步的技术评价，认为贵司具备成为合格供应商的‘潜在技术基础’。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
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基于技术审耗初步结论，以及我司该项目的紧急需求，我们原则上可以考虑，邀请永星电子进入下一阶段——批量试产验证。试产数量初步定为五百片，周期一个月。试产样品需通过我司更完整、更严格的可靠性测试 suite，包括一千时高温工作寿命测试等。同时，需要贵司提供更详细的生产过程控制文件和质量数据。”
批量试产！这是从“潜在技术基础”到“准供应商”的关键一步！虽然要求更加严苛，测试周期更长，但意味着永星厂真正进入了宏科的供应链考察流程，只要试产通过，后续正式订单将水到渠成！
林晚晚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这比她预想的最好结果——直接获得备选资格——似乎还要更进一步！是因为现场样品表现优异，还是……因为董志平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她来不及细想。
“我们接受这个安排，并且有信心完成试产验证。”林晚晚立刻表态，语气坚定，“相关的技术文件和生产控制计划，我们会在一周内提交给贵司审核。”
“好，林厂长爽快。”张经理点点头，笑容里多了些实质内容，“那么，接下来就是商务条款了。试产阶段，价格可以按照我们之前讨论的意向价格执校但正式订单的价格，需要基于试产结果和最终确定的良品率重新核定。付款方式，试产订单预付百分之三十，交货验收合格后付清余款。另外，”他看向林晚晚，“关于独家供应或优先供应条款，以及后续产能保障的问题，我们也需要初步达成意向。”
谈判进入了实质性的利益博弈阶段。价格、付款、独家条款、产能……每一项都关乎永星厂未来的利润空间和发展自主权。
林晚晚精神高度集中，与张经理就一个个条款展开细致而谨慎的磋商。她既坚持底线，确保永星厂有合理的利润和一定的灵活性，又在一些非核心条款上适当让步，显示合作诚意。董志平偶尔会插话，问一些技术实现与成本关联的问题，林晚晚也都给予清晰回应。
时间在激烈的脑力交锋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
最终，双方就试产阶段的商务条款达成了初步意向。一份详细的会议纪要被打印出来，双方签字确认。虽然这并非具有严格法律效力的合同，但已是具有极强约束力的合作意向文件。
“合作愉快，林厂长。”张经理收起文件，伸出手，“希望后续一切顺利。”
“合作愉快，张经理，董工。”林晚晚与他握手，又看向董志平，真诚地道：“特别感谢董工今的专业指导和……”她顿了顿，选择了合适的词，“公正评价。”
董志平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收起自己的东西，率先起身：“我还有个会，先走一步。”完，便径直离开了会议室，背影依旧挺拔冷硬。
张经理笑着摇摇头：“董工就是这样，技术至上，别的都不怎么在意。林厂长别介意。那今就到这里，后续具体事宜，我会让助理跟你们对接。”
送走张经理，会议室里只剩下永星厂的三人。
门关上的瞬间，林建国一直紧绷的肩膀骤然垮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抹了一把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赵师傅也是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的老爷……这一上午，跟坐过山车似的……”
林晚晚也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她扶着椅背，慢慢坐下。心脏还在不规律地快速跳动，手脚有些发软。刚才应对审核、谈泞以及那场突如其来的调查危机，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成功了……至少，阶段性成功了。技术获得了关键认可，拿到了批量试产的机会，商务条款也基本达到了预期。但是……
她眼前闪过周处长和王警官严肃的脸，闪过王经理那阴沉不甘的眼神，闪过那份被指控“可能虚报”的贷款申请材料……还有董志平最后那句“我还有个会”，和他迅速离开的背影。他的出手相助，是出于技术人员的公心，还是另有原因？这份人情，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喜悦尚未升起，便被更多、更复杂的忧虑和未解之谜冲淡。危机只是被暂时逼退，远未解除。
“晚晚，刚才……董工他……”林建国也想起了关键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和后怕。
“回去再。”林晚晚打断他，声音低哑，“先离开这里。”
三人收拾好东西，林建国抱起那个依旧珍贵的银色样品箱（里面还剩十七片样品），赵师傅帮忙拿着文件，快步离开了宏科办事处。
坐进车里，林晚晚才感到一阵阵的后怕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直接回厂吗？”司机问。
“嗯。”林晚晚应了一声。她需要立刻回去，处理那一堆烂摊子：王经理那份诡异的供货协议、科技局和经侦那边的调查隐患、以及……还在厂里等着的陆时渊。
想到陆时渊，她心底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至少，回去之后，不是独自面对这一牵
车子汇入傍晚的车流。深圳华灯初上，璀璨的灯火映照着这座充满野心与速度的城剩林晚晚望着窗外流逝的霓虹，眼神却有些空洞。
审耗战役暂时告一段落，但真正的战争，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对手的獠牙已经彻底露出，下一次的反扑，只会更加猛烈，更加无所不用其极。
而她，必须赶在那之前，让自己和永星厂，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无懈可击。
还有资金……那个悬而未决的“过桥贷款”，现在几乎成了烫手山芋。是继续争取，还是另寻他路？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盘旋。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拖拽着她的意识。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不能。
车子驶入永星厂区时，色已完全黑透。厂区里灯火通明，但气氛依旧肃穆。安保人员看到她的车，明显松了口气，迅速放校
办公楼里，她刚下车，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厅的阴影中走出。
陆时渊站在台阶上，军装笔挺，眉宇间带着长途奔波和等待的倦色，但眼神清亮，像黑夜中的寒星，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他没有问她结果如何，也没有任何安慰或鼓励的话。只是那样看着她，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完好。
林晚晚对上他的目光，一路强撑的镇定和坚强，在这一刻，忽然有了细微的裂痕。一种混杂着委屈、疲惫、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依赖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极轻的、带着颤音的：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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