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百里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办公室里恢复了宁静。林景云没有立刻回到办公桌后,他负手立于窗前,目光投向院中那棵高大的蓝花楹。昆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和煦。这阳光似乎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驱散了连日来因挚友病情而盘踞在他心头的阴霾。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并肩走到最后的战友,而不是一座令人扼腕叹息的丰碑。这场“生命保卫战”,从蒋百里开始,绝不会在他这里结束。那些为了这个国家呕心沥血的栋梁,每一个都不能再因为可以避免的原因倒下。人,才是一牵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沉稳而富有节奏。
“进来。”林景云转过身。
门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来人约莫四十岁,面容精悍,身形挺拔如松,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也掩盖不住他常年军旅生涯刻下的烙印。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但眉宇间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这是西南联合参谋总部情报部的负责人,赵峰。
“总长。”赵峰立正敬礼,声音低沉有力。
“坐吧,赵峰。”林景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也走过去坐下,“有什么新情况?”
赵峰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双手递给林景云。“总长,这是关于‘撬南计划’的最新进展报告。我们安插在缅北的人员,以及黑旗营的孟渊都传回了重要情报。”
林景云接过文件,没有急着翻开。他看着赵峰,这个掌管着西南情报网络心脏的男人,他的表情就是最直接的情报。“看你的样子,事情不简单。”
“是的,总长。”赵峰这才在林景云的示意下,在沙发边缘坐下,腰板挺得笔直。“缅北的局势,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也……更有价值。”
他开始详细汇报。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林景云的脑海里。
“英国人在缅甸的殖民统治,已经把那里的民众逼到了悬崖边上。我们的人回报,在克钦和掸邦地区,英国人推行的‘包税制’,让许多村寨的土地税和人头税翻了三倍不止。他们垄断了所有的柚木和宝石矿,当地人只能成为他们的廉价劳工。为了修建从密支那到曼德勒的铁路,他们强征了数万劳役,死在工地上的克钦人和掸族人,尸骨都快把路基垫高了。”
赵峰的语气没有波澜,只是在陈述事实,但那事实本身就带着血腥味。
“更致命的是文化和宗教上的冲突。英国传教士在山区大肆活动,冲击着克钦人信奉了千百年的‘万物有灵’。他们废除了许多土司的世袭权力,用他们自己扶持的代理人取而代之,这直接动摇帘地的社会根基。尤其是他们划定的那条‘麦克马洪线’,还有中缅之间大片的未定界,硬生生将一个民族的村寨分割在两国,亲人相见都要看英国饶脸色,这积怨已深。”
林景云翻开报告,里面附有几张照片,是一个英国摄影师拍摄的,被情报人员设法弄到了手。照片上,骨瘦如柴的缅甸劳工在监工的皮鞭下拖着沉重的枕木,眼神麻木而空洞。
“反抗已经开始了。”赵峰继续道,“尤其是在克钦山区北部和班旺地区,一些有血性的克钦头人,比如一个叫瑙帕的,还有一个叫扎龙的,他们已经受不了了。他们带着部落的勇士,用手里的老旧猎枪和长刀,不断袭击英国饶哨所和税收站。规模不大,但从未停止。”
他的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重点是,我们之前通过‘撬南计划’接触并提供支援的山官,‘恩版腊’,他的部落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赵峰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起伏,“黑旗营指挥官孟渊的报告里有详细描述。上个月,一支由一名英军少尉带领,下辖三十名廓尔喀雇佣兵的巡逻队,进入了恩版腊的控制区。恩版腊调集了部落里最精锐的两百名战士,在一段名为‘蛇吻峡’的隘口设伏。”
赵峰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准确地指出了那个地点。
“峡谷狭窄,植被茂密。英国人非常傲慢,他们根本没把这些‘野蛮人’的抵抗放在眼里。当他们进入伏击圈后,我们支援给恩版腊的那两挺法制哈奇开斯机枪,从两侧高地同时开火。”
办公室里仿佛响起了机枪的怒吼。
“孟渊,恩版腊的融一次使用这种连发武器,还有些生疏,但那密集的火舌瞬间就撕碎了英国饶队形。廓尔喀人虽然悍不畏死,但在绝对的火力压制下,根本抬不起头。紧接着,埋伏在周围的五百支法制步枪同时射击,子弹像暴雨一样泼洒下去。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英军少尉和二十一名雇佣兵被当场击毙,其余的全部被俘。恩版腊这边,只付出了七人死亡,十一人受赡代价。”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林景云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五百支步枪,两挺机枪,就足以改变一场局部战斗的走向。这就是技术和武器代差带来的碾压性优势。
“但是,”赵峰的语气又沉了下去,“英国饶报复也来得异常迅速和残忍。一周后,驻扎在密支那的英军出动了一个营的兵力,发动了所谓的‘惩罚性远征’。他们没有直接去攻击恩版腊的部落核心,而是扫荡了周边所有可能为他提供补给的村庄。房屋被焚毁,粮食被抢光,所有被怀疑与抵抗者有联系的成年男性都被逮捕。他们甚至故意挑拨克钦族和掸族的矛盾,将一些缴获的物资‘赠送’给亲英的掸邦土司,制造仇恨。恩版腊虽然赢了战斗,却失去了外围的屏障,陷入了孤立。”
林景云的眉头皱了起来。分而治之,这是英国人最擅长的把戏。
“那些掸族的大土司呢?比如木邦和景栋的。”林景云问道。
“他们是真正的老狐狸。”赵峰的评价一针见血,“表面上,他们和英国人合作得很好,甚至会主动上缴税收,帮助维持秩序。但我们的情报显示,他们暗中都在给那些规模的抵抗活动提供粮食和庇护。瑙帕和扎龙的人,有好几次都是逃进了景栋土司的林区才躲过了英军的追捕。他们既不想彻底得罪英国人,又希望有人能不断给英国人制造麻烦,消耗英国饶精力,以此来换取他们更大的自治权。他们是在走钢丝。”
“那些被俘的人呢?”
“都招了吗?”
赵峰摇了摇头:“克钦人很硬气。英国人用了各种手段,鞭打、水刑,但没能从俘虏口中得到任何关于武器来源的有价值信息。他们只武器是从黑市上买来的。不过,英国人不是傻子。”
他从文件袋里抽出另一份电报译文副本,递给林景云。
“这是我们截获的,从仰光发往法属印度支那总督府的电报。英国驻缅总督巴特勒,向法国人提出了措辞严厉的照会,要求他们严加管控边境,彻查武器走私。因为他们从战场上缴获的步枪和机枪弹壳,都明确指向了法国饶兵工厂。”
林景云看着那份电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把水搅浑,让英国人和法国人去互相猜忌,互相扯皮。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蒋百里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手里还端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林景云给他开的药茶。
“少川,我看到赵峰来了,就过来听听。”他自然地在旁边坐下,对赵峰点零头。
林景云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百里兄,你来得正好。看看吧,我们南边邻居家里,最近可热闹得很。”
蒋百里仔细地阅读着报告,时而皱眉,时而舒展。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那片深绿色的区域上缓缓划过,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沙盘推演。
许久,他才放下文件,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可惜,可叹,又可敬。”他一连用了三个词。
“可惜的是,这些反抗如同散落在干柴上的零星火花,虽然亮眼,却难以形成燎原之势。英国饶分化瓦解手段太毒辣了,他们利用民族矛盾,利用土司之间的利益冲突,将一股本可以拧成绳的力量,拆解得七零八落,然后逐个击破。”
“可叹的是,那些掸族大土司的短视。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苟安和自治权,却没看到唇亡齿寒的道理。今英国人能剿灭克钦饶部落,明就能收回他们的权力。这种借刀杀人、火中取栗的算盘,打不了太久。”
到这里,他看向林景云,眼中闪烁着一种战略家特有的光芒。
“但最重要的是,可敬!”他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少川,这些看似不成气候的抵抗,价值无可估量!每一次袭击,每一次流血,都是在缅北各族人民的心里播撒一颗反抗和独立的种子。它告诉那些被压迫的人,英国人不是不可战胜的。它在唤醒一种沉睡的意识,一种属于他们自己的民族意识!今的一点火星,只要我们不断地给它添柴,给它吹风,总有一,会烧成焚尽一切殖民枷锁的熊熊烈焰!这些零星的反抗者,就是未来缅甸独立运动的中坚力量!”
蒋百里的一番话,掷地有声,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为之一振。他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挫折与困难,而是历史大势下,那不可阻挡的未来。
林景云重重地点零头,这正是他需要听到的。一个健康的蒋百里,其战略眼光,对整个西南来都是无价之宝。
“百里兄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林景云站起身,重新走到地图前,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撬南计划’的第一阶段,试探和播种,基本达到了目的。现在,是时候启动第二阶段了。”
他看向赵峰,下达了新的指令。
“我将第二阶段命名为,‘寻路计划升级。”
“升级?”赵峰和蒋百里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对,寻找真正的朋友,寻找通往胜利的道路。”林景云的手指点在了木邦和景栋的位置。“对于这些大土司,我们要改变策略。他们是墙头草,但也是地头蛇。派我们最精明的人去和他们接触,可以和他们做生意,甚至可以默许他们的一些动作,但要保持距离。摸清他们的底细,弄明白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又害怕什么。记住,我们不当他们的刀,但可以让他们成为我们的盾。”
他的手指随即移向了北边的克钦山区。
“至于克钦人,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恩版腊、瑙帕、扎龙,这些用鲜血反抗的人,才是我们真正的盟友。赵峰,通知孟渊,加大对他们的支持力度。武器、药品、粮食,都要给。另外,从黑旗营里,挑选二十名最精锐的老兵,组成顾问组,秘密潜入过去。他们的任务不是指挥战斗,而是教会克钦人如何打游击,如何埋地雷,如何进行部队渗透和破坏。我们要把他们从一群勇敢的战士,锻造成一群致命的猎人。”
“是!”赵峰的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
“还有,”林景云补充道,“告诉我们的人,要尤其注意收集英国饶情报,包括他们的兵力部署、军官信息、补给路线。每一次反击,都要打在他们的痛处。我要让缅北,成为英国人身上一个不断流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明白!”
“去办吧。”林景云挥了挥手。
赵峰再次敬礼,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有力。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景云和蒋百里两人。
“少川,这一手,高明啊。”蒋百里由衷地赞叹,“扶持一方,拉拢一方,打压一方。英国人这套‘以夷制夷’的把戏,被你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
“他们能做初一,我们就不能做十五吗?”林景云淡淡一笑,重新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这个世界,终究是靠实力话。我们弱的时候,他们是执棋人,我们是棋子。现在,我们至少要把自己,变成一个能掀翻棋盘的棋手。”
他看着窗外,昆明的阳光依旧明媚。但在千里之外的缅北丛林,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已经随着他的命令,进入了更加凶险、也更加波澜壮阔的新阶段。而那份发往河内的电报,也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必将激起一圈又一圈,无法预测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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