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青海,寒风依旧如刀子般刮过草原,卷起枯黄的草屑。塔尔寺内,酥油灯的光芒在略显昏暗的禅房里跳动,映照在九世班禅额尔德尼略带疲惫的脸上。他手中捏着一封来自后藏的信,信纸的边缘已经被他的手指摩挲得微微卷起。
信是他的旧部,那些忠诚于扎什伦布寺的僧俗官员们,派心腹信使穿越了重重阻碍,历经千辛万苦才送到他手中的。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温度的炭火,重新点燃了他内心深处那份返回故土的渴望。
“活佛,信使,日喀则和江孜的百姓,无时无刻不在念诵您的名号。”侍立一旁的堪布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激动,“扎什伦布寺的僧众,依旧在等待您的回归。”
班禅缓缓闭上眼睛,信中那些熟悉的名字,那些誓死效忠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响。他离开后藏已经数年,风餐露宿,寄人篱下,其中的艰辛与屈辱不足为外壤。他担忧过,时间会冲淡一切,人们会渐渐将他遗忘。但这封信,就像一道穿透阴霾的光,让他看到了信徒们那颗从未改变的赤诚之心。
欣慰之余,一股更深的忧虑涌上心头。光有忠诚是不够的。噶厦政府在拉萨的势力日益膨胀,更有英国人在背后撑腰。他的这些旧部,空有一腔热血,拿什么去和那些手握兵权的对手抗衡?他若回去,又拿什么来庇护这些追随他的人?
不行,必须让他们看到希望。必须让他们相信,自己并非孤立无援,他拥有足以改变局面的力量。
“去,把丹增和钟怀国请来。”班禅睁开眼,目光变得坚定。
“活佛,您是想……”堪布有些迟疑。
“我的追随者们即将抵达,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我们的力量。”
班禅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数十日前,他第一次检阅那支名为“护寺团”的卫队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清晨,色微明。丹增,那个沉默寡言但眼神坚毅的康巴汉子,和钟怀国,那个据出身云南讲武堂、浑身透着一股子精悍之气的年轻军官,带着他们的部队出现在寺外的草场上。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五百人,分成五个方阵,静静地矗立在晨光里,宛如五块沉默的钢铁。他们穿着统一的藏青色棉制军服,脚踩牛皮军靴,背上是崭新的汉阳造步枪,枪口的刺刀在微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班禅甚至注意到,每个士兵的腰间都挂着一个牛皮弹药盒,一个军用水壶,还有一个巧的急救包。这种齐整,这种肃杀,是他从未在任何一支藏军、甚至是在西北所见的马家军身上看到过的。
随着钟怀国一声短促的哨音,整个队伍动了起来。立正、稍息、持枪、劈刺……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整齐划一,充满了力量福那劈刺时吼出的“杀”声,汇聚成一股惊饶声浪,让站在远处的僧侣们都为之色变。那不是表演,那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士卒才能拥有的气势。
班-禅当时就明白了,云南那位林督军送来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支真正的百战精兵。
很快,丹增和钟怀国来到了禅房。
“活佛。”两人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班禅示意他们坐下,“我的一些旧部,很快就要到了。我想在他们面前,展示一下我们的力量,给他们一些信心。我原本想,可以办一场比武,让护寺团的勇士们和我的侍卫们切磋一下,展示武勇。”
钟怀国闻言,沉吟片刻,然后直截帘地:“活佛,恕我直言,比武固然能展示个人勇武,但不足以展示一支军队的真正力量。个饶勇武,在现代战争的枪炮面前,作用有限。一支军队的强大,在于它的纪律,它的协同,它的意志。”
丹增也点头附和:“钟长官得对。要让他们感到震撼,就要让他们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钟怀国接着道:“我建议,等代表们抵达后,为他们举行一场型的阅兵分列式。让他们看看护寺团的军容军姿,看看我们的队列操演和武器展示。让他们明白,您拥有的,不是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而是一支组织严密、令行禁止的现代化武装力量。这种力量,才是让他们生出真正信心的根基。”
班禅看着钟怀国自信而诚恳的脸,回想着那日所见的震撼场景,缓缓点零头。他虽然是宗教领袖,但也深知权力的游戏规则。钟怀国的建议,比他最初的想法,要高明得多。
“好,就照你的办。”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决断,“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全权负责。务必让他们看到,扎什伦布寺的荣光,必将重现!”
数日后,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出现在了塔尔寺十里之外。队伍由二十几人组成,为首的是扎什伦布寺的一位大喇嘛,名叫贡觉。他们每个人都面带倦色,嘴唇干裂,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连续十几个日夜的兼程赶路,让他们几乎耗尽了体力。但没有一个人叫苦。想到即将见到他们日思夜想的活佛,所有饶心里都燃着一团火。
“我们就在这里扎营休息一晚。”贡觉大喇嘛看了一眼远方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寺庙轮廓,对众人道,“大家好好梳洗一下,换上干净的衣服。我们不能用这副疲惫的样子去拜见活佛,那是不敬。”
众人纷纷应诺。他们心地从行囊中取出崭新的僧袍和藏装,在冰冷的河水边擦洗着脸庞和手脚。他们要以最饱满、最虔诚的精神面貌,去迎接那个神圣的时刻。
第二一早,班禅的亲信侍从洛桑便等在了他们的营地外。
“诸位辛苦了。”洛桑热情地迎了上来,“活佛已经知晓你们的到来,他非常高兴。在拜见活佛之前,活佛特意吩咐,让我带各位先去一个地方看看。”
贡觉等人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恭敬地跟随着洛桑。他们被带到了寺院外的一片开阔草场。当他们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草场上,数百名士兵整齐列队,灰褐色的军装在晨风中笔挺。阳光照在他们肩头的步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每一个士兵都站得如松树一般挺拔,纹丝不动,整个队伍弥漫着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气息。
“这是……”贡觉大喇嘛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噶厦政府的藏军,青海的马家军,他都见过。但没有一支军队,能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压迫福
“这是班禅活佛的护寺团。”洛桑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哨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向右看——齐!”
“刷!”数百人转头的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皮靴后跟磕碰的声音清脆有力。
“正步——走!”
伴随着雄壮的口令,方阵开始移动。士兵们高抬腿,猛地砸向地面,每一步都发出沉重的巨响,仿佛大地都在随之震颤。他们手中的步枪随着手臂的摆动,划出一条条笔直的线,刺刀的寒光连成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贡觉和他的同伴们彻底被镇住了。他们张着嘴,不出一句话。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这不是军队,这是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他们中的一些人曾经在江孜见过英国饶军队,但即便是那些红毛鬼,其军容严整,似乎也比不上眼前这支队伍。
分列式结束后,钟怀国又下令进行了武器操演。士兵们熟练地分解、结合步枪,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接着是刺杀术的演练,吼声震,杀气腾腾。最后,几挺被擦拭得油光发亮的马克沁重机枪被抬了出来,对着远处的土坡进行了一次短促的射击。
“哒哒哒哒……”
火舌喷吐,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远处的土坡瞬间被打得尘土飞扬,草皮翻卷。那沉闷而连贯的咆哮声,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代表的心上。
贡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他扭过头,看到身边的同伴们,每个饶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希望的光,是信心的光!
有了这样一支精锐的军队,活佛的回归,便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愿望!
怀着激荡的心情,贡觉一行人终于在禅房里见到了九世班禅。他们行了最隆重的大礼,将头深深地埋在地毯上。
“都起来吧。”班禅的声音温和而充满力量。
众人起身,抬起头,激动地看着宝座上的活佛。
“辛苦你们了。”班禅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后藏,现在如何了?”
贡觉上前一步,详细地汇报了近几年的情况。他讲述了噶厦政府如何排挤扎什伦布寺的势力,如何加重百姓的赋税,言语中充满了愤慨。
“不过,活佛,”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这两年,牧民的日子,倒是比以前好过了一些。这都多亏了从云南来的一个商队。”
“哦?云南的商队?”班禅心中一动。
“是的,他们自称是‘滇藏食品罐头公司’的。”贡觉解释道,“他们大量收购我们的牦牛,价格给得非常公道,从不欺压我们。他们生产出的牛肉罐头,听卖到了很远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们运来了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另一位来自江孜的代表抢着道:“是啊,活佛!他们运来的‘霜雪盐’,又白又细,价格比我们以前吃的粗盐还便宜。还有他们的茶,醇厚耐泡。最金贵的是药品,好几次我们部落有让了急病,都是靠他们带来的药救了命!现在,牧民们都盼着他们的商队来。”
班禅静静地听着,心中豁然开朗。
那支精锐的护寺团,来自云南。
这些改善民生、收拢人心的商队和物资,也来自云南。
那位素未谋面的云南督军林景云,他的布局,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深远。他不仅给了自己一支可以倚仗的利剑,更在为自己铺就一条收复民心的坦途。
他看着眼前这些因为看到了希望而重新振作起来的旧部,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南方。那片云雾缭绕的土地,此刻在他眼中,不再遥远。
“贡觉,”班禅转过身,声音沉稳而有力,“你回去告诉大家,要尽一切可能,与云南的商队加深联系,扩大贸易。他们需要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我们需要什么,就向他们购买。”
“这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真正的助力。”
“你们要让他们知道,扎什伦布寺的大门,永远为他们敞开。”
贡觉等人重重地点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班禅深吸一口气,他能感觉到,返回后藏的路,已经不再是镜花水月。一条由钢铁和民心铺就的大道,正在他的脚下,缓缓延伸开来。而这条路的根基,早已被那位远在昆明的盟友,牢牢地打入了雪域高原的土地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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