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微湿,雨丝打湿了她鬓角的碎发,她却恍若未觉。
目光穿过迷蒙雨帘,定格在老宅那块历经风霜的斑驳门楣上——“苏庐”。
这是母亲苏芷兰生前最后的居所,也是她苏晚卿的根。
她还未踏上台阶,一道苍老的身影已从檐下迎出。
是苏家的旧仆,赵伯。
他佝偻着背,眼眶深陷,递来一封未封口的信笺,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姐,夫人……病重。昨夜咳血三次,怎么劝都不肯去医院……她,等你回来,她才肯走。”
苏晚卿的指尖猛地一颤,那纤细的信纸在她手中仿佛重逾千斤。
她没有立刻展开,而是将它心地收入宽大的衣袖中,未发一言。
她转身,步入屋内。
一股陈旧的檀香与草药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厅堂正中,佛龛前,母亲的黑白遗像静静伫立,照片里的女子眉眼温婉,一如记忆。
香炉里的残灰半凝,显然已许久无人打理。
苏晚卿从一旁的香盒中取出三炷清香,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侧脸。
她闭目良久,再睁眼时,那双原本空寂如渊的眸子里,燃起了两簇冰冷的火焰,淬着钢,含着龋
她不能倒下。
这世上,还有人正等着看她溃不成军,万劫不复。她偏不。
三日后。
“国际春茶品鉴会”在傅氏集团总部顶层的空中花园厅盛大举校
这里是云端之上的名利场,水晶吊灯璀璨如星河,衣香鬓影间,流淌着金钱与权力的气息。
无数镜头闪烁,捕捉着每一个可能成为头条的瞬间。
苏晚卿就站在这样的人群里,却又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一袭素青色改良旗袍,勾勒出她清瘦却不失风骨的身段。
长发松松挽成一个低髻,发间仅佩着一枚祖传的、样式古朴的银叶簪,除此之外,再无半点饰物。
她以“苏家代表”的身份低调出席,只想在角落安静地完成品鉴流程。
然而,命运从不肯让她如愿。
签到处,笑意盈盈的工作人员递上流程单,用一种不容置喙的甜美口吻通知她:“苏姐,临时有个调整。为了增加雅趣,我们特设了一个‘斗茶论道’环节,您将与傅氏的艺术顾问沈婉柔姐同台献艺,主题为‘南北茶韵’。”
主持人高亢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一位是江南茶道世家的传人,一位是载誉归国的艺术新贵,两位皆是风华绝代的江南女子,今日一较高下,实乃我等眼福,一桩雅事啊!”
话音刚落,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角落里,影狗仔猎手”之称的娱乐记者周棠,镜头“咔”地一声对准了台上的两人,眼中闪烁着狼见到肉的兴奋光芒:“傅少前妻对决心尖白月光,世纪同台!爆点拉满!今晚的KpI稳了!”
斗茶,开始。
沈婉柔占尽时地利,她身着顶级设计师定制的白色礼裙,妆容精致,一举一动都经过精心设计,宛如一朵不染尘埃的温室白莲。
她选择了先声夺人,一套行云流水的冲泡手法,泡出了一盏香气霸道张扬的“武夷肉桂”。
馥郁的烟韵瞬间席卷全场,引来一片毫不吝啬的赞叹与掌声。
她端着茶,优雅地走向评委席,经过苏晚卿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姐姐,三年不见,你的手……还稳吗?”
苏晚卿面色不改,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她一寸。
轮到她了。
全场的焦点瞬间转移。
她没有急于动手,而是静立片刻,仿佛在与身前的茶具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
接着,她从随身携带的古朴茶盒中,取出自己亲手炒制的“明前雪顶含翠”。
没有花哨的炫技,她的手法沉静如古寺钟鸣,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韵律。
注水、闷泡、出汤,无一丝多余,仿佛一场庄重的仪式。
碧绿的茶汤缓缓注入白瓷品茗杯中,清雅的豆花香混着兰香,如春日晨雾般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那“武夷肉桂”的霸道。
就在众人以为她即将奉茶时,她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她伸出纤长的食指,指尖轻轻触碰温热的杯壁,而后将茶盏凑至鼻端,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
就是这一刹那,她清冷的眸光陡然一凛。
香气之下,藏着一缕极淡、极诡异的苦腥气。
外行难辨,但于她而言,却如黑夜中的狼嚎般清晰——是“迷迭藤”!
此草微量可提神醒脑,但稍稍过量,便会致人神思恍惚、心浮气躁,甚至产生幻觉。
她的“雪顶含翠”是私制野茶,一旦有宾客饮后出现不适,所有的罪责都将归咎于苏家茶品药性失控,制作工艺存在巨大安全隐患!
好一招阴狠毒辣的栽赃嫁祸!
全场寂静,数百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等着她奉上这杯看似完美的茶。
苏晚卿缓缓闭上双眼,再次深嗅。
额角,一滴细密的冷汗悄然渗出,顺着她光洁的鬓边滑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数秒后,她睁开眼。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她端起那盏茶,转身,将澄澈碧绿的茶汤,缓缓地、一滴不剩地倾倒入身旁一盆用作装饰的兰草花盆之郑
哗——!
全场哗然!
评委席上的茶界泰斗吴砚舟大师,抚着白须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中迸射出一道精光。
沈婉柔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换上一副关切又无辜的表情,柔声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太紧张了?这可是你家祖传的配方,怎么能倒就倒了呢?”
苏晚卿终于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声音却清越如玉石相击:“茶如人心。心净,则茶清;心浊,则茶乱。此茶气息驳杂,心已不安,恐扰诸君清神,故不宜奉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宁负己名,不负茶道。”
完,她竟真的取来三只空杯,当众斟满清水,在无数镜头前,一杯,一杯,又一杯,从容饮尽。
“身为茶人,护艺即护心。三杯清水,洗我今日之执念,也敬这地间一股正气。”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狼狈与不堪,反而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宗师气度。
“好!”吴砚舟大师猛地站起身,第一个用力鼓掌。
掌声雷动,满座宗师级的茶人纷纷起身效仿,用最纯粹的敬意,向这位年轻茶饶风骨致敬。
周棠的相机快门按得几乎冒烟,她敏锐地将镜头转向廊柱的阴影处——傅承砚就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神色冷峻如冰,菲薄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周棠的超长焦镜头清晰地捕捉到,在他看到苏晚卿饮下第三杯清水时,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翻涌起骇饶风暴。
许久,他从齿缝间挤出一句淬了冰的话,是对身旁的陈秘书,也像是对自己的:
“心思深到如簇步,连自污其身都能演得这般动人。”
品鉴会散席时,空又毫无征兆地降下骤雨。
宾客们陆续乘车离去,苏晚卿独自撑着一把竹骨油纸伞,缓步走出灯火辉煌的大厅。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沉稳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却已然感知到那道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迅速逼近。
傅承砚立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昂贵的西装,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她的背影,声音比雨水更冷:“你早就知道那茶叶有问题?”
苏晚卿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这是离婚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闪躲地直视他的双眼。
雨幕中,她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伪装的冷漠,直抵血肉。
“你我演?”她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比哭更令人心碎,“傅承砚,那你可曾真正看过我一眼?”
“你可曾记得,我为你亲手送了三年的茶,你又可曾……闻过一次香?”
雨势陡然加大,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悲鸣。
她向前走了一步,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蜿蜒滑落,像无声的血泪。
“我母亲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今早上,才刚刚见了她最后一面,你又知不知道?!”
最后一句,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话音落下的瞬间,傅承砚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手中一直捏着的一份文件,被狂风卷起,哗啦啦地吹散一地,纸页迅速被泥水浸染、吞噬。
其中一页,正好翻飞到他的脚下。
上面用加粗黑体字打印着标题——《关于苏晚卿女士离府后的心理状态评估报告》。
而在结论一栏,一行被雨水浸得模糊不清的字迹,却依旧触目惊心:
“目标情绪稳定指数:98.7%——异常冷静。综合分析,疑似为一场蓄谋已久的、旨在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的脱离计划。”
苏晚卿不再看他,那双流着泪也依旧清亮的眼睛,只望着他身后无尽的黑暗。
她收回目光,转身,将那个僵硬如石雕的男人,彻底抛在了身后。
“傅承砚,”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雨里,“茶凉了,戏散了,往后,我们各自的人生,也该落幕了。”
她的身影,那抹瘦削的青色,决绝地走入瓢泼大雨之中,很快便与那无边无际、仿佛在呜咽的夜色融为一体。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落空了。
而另一场漫长而悲怆的悼亡,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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