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苏晚卿指尖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昨夜那盏冷茶的冰凉。
她没有再碰那罐母亲留下的明前龙井，那里面封存的，是她对这段婚姻最后的、也是最卑微的念想。
如今，念想已死。
她选了碧螺春。
纤细卷曲的茶叶，白毫显露，形似螺，产于春，故名。
此茶讲究“吓煞人香”，香气霸道而清冽，最适合此刻的她——需要一种决绝的气味，来冲刷掉骨子里那三年积攒下的檀香与顺从。
这一次，她只为自己沏茶。
沸水注入玻璃公道杯，她静静观赏着嫩芽在水中舒展，如雪花飞舞，又缓缓沉落。
茶汤碧绿清澈，果香与花香交织，扑面而来。
她端起茶盏，口啜饮。
温热的茶液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微苦，而后是悠长的回甘。
这股暖意，终于不再是为了去捂热一颗捂不热的心，而是第一次，流向了她自己冰冷的四肢百骸。
这是她嫁入傅家三年来，第一次为自己而活的清晨。
喝完茶，她换上一件简单的米色风衣，拿起手袋，准备出门。
她与朋友约好，要去城郊的古寺看新开的梅花。
她需要离开这座华丽的牢笼，哪怕只是半日。
走到一楼的旋转楼梯口，她却意外地看到了傅承砚。
他竟没有一早就离开。
男人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正接着一通电话。
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将他本就冷硬的轮廓柔化了几分，看上去竟有些温柔的错觉。
然而，这份温柔，不属于她。
“嗯，是我。”傅承砚的声音透过清晨宁静的空气传来，是她从未听过的耐心与温和，“办公室我已经让陈秘书安排好了，朝向最好的那间，日照充足，方便你养那些花草。”
苏晚卿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花草……她想起自己房间窗台上那几盆快要枯死的兰花，她曾无意中提过一句“要是多点阳光就好了”，换来的却是他漠然的一瞥。
“喜欢就好。”傅承砚唇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你昨提到的那幅宋代米芾的字帖，我已经让人从瑞士拍回来了，就放在你办公室，累了可以看看。”
苏晚卿的心，被狠狠地攥了一下，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也喜欢米芾。
三年来，她书房里挂满了自己临摹的字帖，他踏入过一次，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评价：“雕虫技，浪费时间。”
原来，他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于懂她的喜好。
“婉柔，”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那两个字缱绻在舌尖，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欢迎回来。”
婉柔。沈婉柔。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猛地刺入苏晚卿的心脏。
就是她。
傅承砚藏在心底，珍视了十年，连她这个正牌妻子都碰不得、提不得的白月光。
苏晚卿的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冰冷的楼梯扶手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三年的婚姻，她自以为是的付出与深情，原来连他白月光的一盆花、一幅字帖都比不上。
电话挂断，傅承砚转身，那瞬间，他脸上的柔和尽数褪去，恢复了惯有的冰霜。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站在楼梯口的苏晚卿时，眉头立刻不悦地蹙起。
“谁让你在这里的？”他的声音，是他面对她时一贯的、毫无温度的质问。
仿佛她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闯入者。
苏晚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傅承砚被她这种死寂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的烦躁，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移开视线，冷冷道：“没什么事就待在你的房间，别出来乱晃。”
就在这时，门铃“叮咚”一声响起。
陈秘书快步上前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身穿香奈儿最新款白色软呢套装的女人。
她妆容精致，气质优雅，一头大波浪卷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浑身散发着自信与明媚的光芒。
她一进门，目光就精准地落在了傅承砚身上，唇边绽开一抹灿烂而亲昵的笑：“承砚，我来报到了。”
不是傅总，是承砚。
来人正是沈婉柔。
傅承砚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竟真的出现了一丝松动。
他微微颔首：“来得正好。”
沈婉柔笑着走近，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站在一旁的苏晚卿，
“这位是？”她没有问傅承砚，而是看向陈秘书，仿佛苏晚卿只是一个需要助理来介绍身份的佣人。
这个问题，像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甩在苏晚卿脸上。
陈秘书面色不变，正要开口，傅承砚却先一步打断了他。
他甚至没有看苏晚卿一眼，只是对沈婉柔：“一个不相干的人。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办公室。”
不-相-干-的-人。
这五个字，像五把尖刀，彻底剖开了苏晚卿最后一层名为“妻子”的虚假外壳，让她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饶视线里。
她看到沈婉柔唇角的笑意更深了，那笑意里带着胜利者的炫耀和对失败者的怜悯。
沈婉柔走过傅承砚身边时，脚步自然地一顿，伸出纤纤玉手，极其自然地拂去他肩上一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亲密得理所当然。
“你呀，还是老样子，总是不注意这些细节。”她的语气，带着嗔怪，更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熟稔。
傅承砚没有躲。
他默许了她的触碰。
那一刻，苏晚卿的世界，轰然倒塌。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痴念、所有的自我催眠，都在这一幕面前，被碾得粉碎。
傅承砚和沈婉柔并肩从她身边走过，走向电梯，全程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
他们讨论着下午的艺术品投资会议，讨论着欧洲最新的画展，讨论着一个她永远也无法融入的世界。
陈秘书跟在他们身后，经过苏晚卿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近乎同情的情绪。
但他什么也没，快步跟了上去。
偌大的客厅，瞬间只剩下苏晚卿一个人。
她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僵硬地站在原地，耳边还回荡着那句“不相干的人”。
原来，她三年的婚姻，在他口中，连名姓都不配拥樱
她缓缓地、缓缓地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米色风衣的衣角。
今，她本想去看梅花的。
“凌寒独自开”，多像她曾经幻想的自己。
可现在她才明白，她不是梅，只是一株妄图依附于冰山的菟丝花，如今冰山要迎接属于他的雪莲，她这株菟丝花，自然就成了碍眼的杂草。
良久，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没有哭，没有闹，平静得可怕。
她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牵
房间里，还残留着清晨那杯碧螺春的余香。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最深处取出一张干净的A4纸，和一支她最喜欢的紫毫楷笔。
她静静地研墨，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墨香清冽，一如她此刻冰封的心。
她提起笔，手腕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在雪白的纸上，她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三个字——
离婚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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