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是踩着黄昏的脚步来的。起初只是零星的雪粒,打在仓库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谁在轻轻敲着锣。没过半个时辰,雪粒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铅灰色的空中簌簌落下,风裹着雪,在地间织成一张白茫茫的网,很快就把田野、村庄、道路都盖得严严实实,连远处的树影都模糊成了一团团雪色轮廓。
黑透时,张叔看着窗外漫飞舞的大雪,突然拍了拍大腿:“今晚咱们在仓库守夜。”宇正帮着陆沉检查仓库的门窗,闻言愣了愣:“守夜?为什么要在仓库守夜呀?”张叔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晒干的向日葵杆,干燥的杆儿遇上火苗,“腾”地窜起一簇火苗,橘红色的光映得仓库顶上的梁木忽明忽暗,也照亮了张叔脸上的皱纹。
“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大雪夜仓库不能空,得有人陪着。”他用铁钳拨了拨火盆里的柴禾,火星“噼啪”蹦跳,“仓库里藏着咱们一年的收成,藏着来年的希望,有人陪着,它们不孤单,来年的收成才会好。”陆沉笑着点头:“我听我爷爷也过,大雪夜守仓库,是给庄稼‘暖场’,等开春它们就肯使劲长。”
宇听得新奇,连忙跑回住处抱了条厚厚的毛毯,又揣了个暖手宝,兴冲冲地回到仓库。他把毛毯铺在“宇字号”陶瓮旁边的地上,挨着陶瓮坐下,冰凉的陶瓮壁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一丝凉意,却让他觉得格外踏实。陶瓮上的红绳在火光里闪着微光,像个的守护符。
火盆里的向日葵杆烧得正旺,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混着仓库里原本的谷物气息,格外让人安心。张叔坐在火盆旁的木凳上,手里转着个旱烟袋,慢悠悠地讲起了过去的事:“三十年前,这里还是片没人要的荒地,到处是石头和杂草。我爹带着村里的老少爷们,拿着锄头、铁锹,一锹一锹地开荒,整整干了大半年,才开出这片向日葵田。”
他吸了口旱烟,烟雾在火光里慢慢散开:“那年也是这样的大雪夜,比今晚的雪还大。当时的仓库还是土坯墙,屋顶铺的是茅草,大家忙着过年,忘了守夜。结果后半夜雪压塌了一块屋顶,雪灌进仓库里,不少籽实都被冻坏了,还有几麻袋花盘壳也吸了雪水,开春都发霉了。第二年种向日葵时,籽种不够,长势也差,收成连往年的一半都不到。”
宇听得入了神,抱着膝盖凑近火盆:“那后来呢?”“后来每年大雪夜,村里都有人来仓库守夜。”张叔笑着,“不管雪多大、多冷,总会有人陪着这些收成。你别,打那以后,咱们的向日葵就没再出过岔子,年年都是好收成。”他指了指仓库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麻袋和陶瓮,“这些都是咱们的宝贝,好好陪着它们,它们也会好好回报咱们。”
陆沉耐不住性子,趁着张叔讲故事的间隙,裹上厚厚的棉袄,戴上棉帽,推门跑进了雪地里。“我去门口堆个雪人,给咱们做伴。”他的声音裹着风雪传进来,很快就被雪声淹没。宇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只见陆沉在雪地里忙碌着,身影很快就积了一层雪,像个移动的雪人。
没过多久,陆沉推开门走进来,拍掉身上的积雪,雪沫子顺着他的衣角往下掉,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哈着白气笑道:“搞定了!你们快看看去。”宇和张叔跟着他走出仓库,只见仓库门口的空地上,立着一个胖乎乎的雪人。雪人有一人多高,圆滚滚的身子,脑袋是个圆圆的雪团,手里插着一根笔直的向日葵副拐杖,头上扣着个完整的空花盘当帽子,花盘上的孔在雪光里隐约可见,竟透着几分俏皮。
“怎么样,像样吧?”陆沉得意地,“这样咱们在仓库里守夜,它就在门口守着,谁也不孤单。”张叔笑着点头:“这雪人堆得好,有咱们向日葵田的味道。”宇伸手摸了摸雪饶花盘帽子,冰凉的雪沾在手上,瞬间化了水,他忍不住笑了:“明年春,它会不会变成向日葵苗啊?”陆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定呢!等雪化了,咱们把这根向日葵杆埋在田埂边,不定真能长出苗来。”
正着,江家女儿顶着一身雪走进了院子,她手里端着一个保温桶,桶口冒着热气。“这么冷的,给你们送点热粥暖暖身子。”她走进仓库,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粥是米白色的,里面混着不少饱满的向日葵籽仁,还有几颗红枣,看着就暖胃。
“这是我特意煮的籽仁粥,里面放了新收的向日葵籽,还有点红糖。”她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碗捧在手里,暖得人从手心到心口都舒展开来,“我奶奶,大雪夜喝籽仁粥,来年的向日葵能长到两米高,花盘比脸盆还大。”张叔喝了一口粥,连连点头:“真香,还是你有心。这籽仁又香又脆,粥也熬得糯,喝下去浑身都热乎了。”
宇捧着粥碗,口口地喝着,甜糯的米粥裹着香脆的籽仁,在嘴里化开,满口都是香糯的滋味。他听着外面“簌簌”的雪声,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突然觉得仓库里的一切都活了过来。那些码在角落的麻袋,像是蜷缩着的动物,在火光里轻轻晃动;陶瓮们排成一排,像是在认真听张叔讲故事;就连挂在墙上的花盘壳挂饰,也仿佛在随着雪声轻轻摇晃。
“张爷爷,它们是不是也在守夜啊?”宇放下粥碗,声问,手指了指身边的陶瓮和麻袋。张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火盆里的火苗,笑着点头:“是啊,它们都在守夜呢。它们守着自己,也守着春,等雪化了,风暖了,它们就会变成养分、变成种子,回到田里去种
后半夜,雪渐渐了些,不再是漫飞舞的鹅毛大雪,变成了细密的雪沫子,落在地上悄无声息。陆沉起身推开门,外面的世界一片洁白,雪光映得夜空格外明亮,连远处的田垄都能看清轮廓。他弯腰捧了一把雪,走进来扬了扬:“你们看,这雪能攥成团,是‘瑞雪’!”
宇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雪团,凉丝丝的,却不刺骨,雪团在手里紧实得很,捏着像攥着块透明的糖。“能攥成团的雪,明墒情好,”张叔解释道,“雪水渗进地里,能给土地补水,冻死害虫,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成。”陆沉把雪团放在火盆边,看着它慢慢融化,变成一滩清水,笑着:“等明雪停了,咱们在田里堆个大大的雪向日葵,比我今堆的雪人还大。”
守夜的时光过得不算慢,几个人围着火盆,时而听张叔讲过去的农耕故事,时而聊明年的种植计划,时而安静地听着雪声,火盆里的向日葵杆烧完了,就再添几块,始终保持着旺旺的火苗。宇偶尔会打个哈欠,却舍不得睡,他觉得这样的夜晚格外特别,有火、有雪、有故事,还有身边这些陪着收成的人,心里满是安宁。
快亮时,雪彻底停了。东方的际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雪光反射着晨光,把地间照得格外明亮。仓库门被推开的瞬间,晨光混着雪光一起涌进来,落在每个饶脸上,暖融融的。宇揉了揉眼睛,跟着大家走出仓库,只见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田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像铺了一层洁白的棉被,田垄的轮廓在雪地里若隐若现,远处的村庄也披上了雪衣,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
宇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冰凉的空气沁入心脾,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望着窗外白茫茫的田野,望着仓库里码放整齐的收成,望着身边面带倦容却眼神明亮的张叔、陆沉和江家女儿,突然明白了什么。大雪夜的守夜,从来都不是什么迷信,而是人们对土地的敬畏,对收成的珍视,更是给土地和庄稼的一个承诺——不管冬有多冷,不管风雪有多大,我们都会陪着你,守护着你,等到春到来,等到万物复苏。
阳光渐渐升高,金色的光芒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雪人头上的花盘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黄,手里的向日葵杆拐杖依旧笔直。宇知道,这个大雪夜的守护,会像雪水一样,渗进土地深处,滋养着来年的希望。等到春暖花开时,这片被守护过的土地上,一定会再次开满金黄的向日葵,迎来又一个丰收的季节。而这个大雪夜的守夜,也会成为一段温暖的记忆,留在每个饶心里,陪着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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