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帷下,绿焰翻腾如潮,灼烧着半座废墟的夜空。
七十二具记忆容器环绕成阵,排列成逆命七星的残局,每一具都封存着一个完整人格——有江湖游侠、落魄书生、守节寡妇、襁褓婴孩……他们的脸在琉璃棺中扭曲挣扎,嘴唇无声开合,似在呐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风卷起灰烬,在空中划出诡异的符痕。
九幽夫人立于阵心,黑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泛着幽绿火焰的眼。
她抬手一指苏锦瑟,声如裂帛:“你懂什么?没有我,这些弱者拿什么活下去?卖脸、卖梦、卖眼泪,总比饿死强!我给了他们‘存在’的意义!”
她的声音凄厉而癫狂,仿佛真将自己当成了救世之主。
可苏锦瑟没有看她。
她一步步走向角落那佝偻的老妇——青蚨婆婆。
老人蜷缩在断柱之下,怀里抱着一只斑驳木匣,指节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嵌满铜锈与骨粉。
“你遗愿可兑银两。”苏锦瑟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在婆婆掌心。
铜钱上刻着两个字:还愿。
“那我把这些年攒下的‘恨’全买了。”她声音很轻,像风穿过枯井,“换你一句真话。”
空气凝滞了一瞬。
老妇颤抖的手指缓缓收紧,铜钱陷入掌纹。
她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般的叹息,随即低声吐出一段古老咒语,音节古怪,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回响。
木匣应声开启。
一把骨制钥匙静静躺在其中,通体莹白,隐约可见细密血丝缠绕其上,仿佛是以人骨最深处的心髓炼成。
苏锦瑟伸手欲取——
“等等!”一声嘶哑童音自排水沟传来。
烛鬼从污水中爬出,满脸污泥,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他跪在地上,手指抠进砖缝,鼻尖贴近地面猛嗅一口,颤声道:“我能闻到……容器里的魂怕极了,但它们不敢动——怕一动,主人就忘了它们存在。”
他抬起头,眼中竟有泪光:“他们宁可被囚,也不敢冒‘被彻底抹去’的风险……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没人记得,他们就真的死了。”
苏锦瑟瞳孔微缩。
她忽然笑了,笑得温柔又锋利。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烛鬼脏污的脸颊,然后将一缕玉色丝线缠上他枯瘦的手指。
那是心影丝的终极形态——玉环共鸣场的第一道引线。
“那你带路。”她低语,如诉如誓,“我去告诉他们:有人记得。”
话音落下,大地震颤。
三百二十七道玉色丝线自地底升起,如同灵根破土,贯穿祭台、穿行容器、缠绕铜柱,每一道丝线末端,都浮现出一张清晰面容——男男女女,老幼残缺,皆是曾被吞噬记忆之人。
月光洒落,映照在那些虚影之上。
他们齐声呼唤,声音由弱至强,汇聚成海:
“恩主……”
“恩主——!!!”
那一声声呼唤,不是求救,而是确认。
确认自己还活着,被人记住。
九幽夫人终于变了脸色。
她猛地挥手,绿焰暴涨,欲焚断丝线,可那些丝线竟如活物般避让、缠绕、反扑,竟开始侵蚀阵法根基!
“不可能!”她尖叫,“这世上怎会有人以‘记忆’为媒,构建共鸣之域?!你不过是个逃奴!一个戏子!”
“戏子?”苏锦瑟缓缓起身,指尖轻抚那枚骨钥,目光却越过她,望向远处火光尽头。
那里,一道身影踏碎残垣而来。
顾夜白。
孤辰剑未出鞘,但他所经之处,空气结霜,瓦砾覆冰。
他的步伐沉稳如山,眼神冷冽如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命阅节点上。
可就在他逼近阵眼之时,九幽夫人冷笑一声,双手结印。
“既然你要救她,那就先认清楚——她究竟是谁!”
七道身影自绿焰中踏出,披着相同的面容,穿着不同的衣裳,却都是苏锦瑟的模样。
第一个,是灭门夜血泊中的少女,手中攥着母亲断发,眼中燃着复仇之火;
第二个,是市井皮影台上的伶人,指尖舞动光影,笑容温婉无害;
第三个,是幕后操盘的谋士,执笔批注风云录,冷眼布局下棋;
第四个,是雨夜为他缝赡女人,指尖微颤,呼吸轻促;
第五个,是耳鬓厮磨时低语“我们成亲吧”的幻影;
第六个,是背叛者,跪在敌前献上玉扣,“顾夜白必须死”;
第七个,是此刻站在这里的她,手持骨钥,眸光如龋
七个“苏锦瑟”围住顾夜白,齐声质问:
“你真的爱她,还是只爱她为你做的事?”
“你护的,是这个人,还是她给你的一切?”
“若她只是利用你,你还会站在她这边吗?”
声音交错,真假难辨,直击心神。
连远在祭台的苏锦瑟都感到一阵恍惚。
可顾夜白只是沉默片刻。
然后,他忽然撕开衣襟。
冷月下,露出胸口一道陈年旧疤——那是三年前,他在乱葬岗被仇家围杀,濒死之际,是她用最后的金疮药替他续命,针脚歪斜,却缝住了将散的魂。
他盯着那道疤,声音低沉如雷鸣前的寂静:
“她过,疼才是真的。”
下一瞬,他一拳砸向自己心脏!
剧痛让他瞳孔骤缩,血液冲上喉头,可他也因此彻底清醒。
孤辰剑出鞘三寸——
寒光横扫,七道幻影同时崩解,化作绿焰尘埃,随风而逝。
他抬头,望向祭台上那个染血的身影,眼神坚定如初。
“我认的,从来都不是神。”
“是我亲眼看着她流血、忍痛、咬牙前行的那个女人。”
苏锦瑟望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眼中却有一瞬湿意。
但她没时间动情。
她转身,将骨钥高举过头。
九幽帷剧烈震颤,绿焰忽明忽暗,仿佛预感到了终结的降临。
可她并未立刻插入。
而是闭上眼,十指翻飞,玉环共鸣场全面展开,三百二十七道丝线嗡鸣共振,如琴弦齐奏,即将拨动最后一声绝响。
真相,将如暴雨倾盆,淹没这虚假的神坛。
而在那之前——
她要让整个江湖,听见亡者的哭声。
九幽帷剧烈震颤,绿焰翻腾如怒海。
苏锦瑟握紧骨钥,却未立即插入中枢——她察觉到阵眼下方传来微弱心跳。
但此刻,地已变。
当玉环共鸣场全面接入九幽帷的刹那,整片夜空仿佛被撕开一道通往幽冥的裂口。
三百二十七道记忆丝线轰然贯通穹,如同星辰倒悬,自虚空中投射出无数光影——不是幻术,不是虚影,而是真实。
街头巷尾,百姓仰头惊望:那浮现在云层之上的,竟是他们以为早已逝去的亲人!
一个卖炊饼的老汉颤抖着伸手,指向空中那个扎着红头绳的女孩——那是他五岁走失的女儿,笑容一如当年;茶楼里,书人猛地摔了醒木,因为他看见自己失踪多年的师兄正站在城楼上,披甲执刀,怒吼着“我还活着”!
更令人震怖的是那些权贵府邸。
某位正吞服“神髓丹”以求延寿的老太师突然呕血三升,丹药在喉间化作透明晶粒,每一颗里都浮现出画面——他的亲生儿子跪在暗室,双目被剜,记忆如烟被抽离,制成这所谓“通灵增慧”的圣药!
“不……这不是真的!”老者疯狂拍打墙壁,可窗外已有火光接连亮起。
各地影祠,无故自燃。
那些曾香火鼎盛、供奉“九幽夫人恩典”的祠堂,在同一刻腾起赤焰。
没有引火之人,没有喧哗之声,只有一根根写满名字的长生牌位自行断裂,灰烬飘向夜空,竟与际残魂投影重合——每一块牌位,都对应一个被吞噬的灵魂。
回音娘跪倒在祭台边缘,双手抱头,泪水汹涌。
万千残魂的呐喊涌入她的感知,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哀鸣,而是一声声清晰的回应:
“我听见了!”她嘶喊着,“她们都在回应!我听见了!!”
她像是承载了整个亡者世界的重量,身体微微发抖,却又挺直脊梁,宛如一座新生的灵碑。
而在最中央,七十二具琉璃容器开始嗡鸣共振。
第一道裂痕出现在第三具棺知—哑脂娘的身影浮现半空,一袭红衣如血,手中琵琶断弦犹响;紧接着,梦锁儿的母亲轻唱摇篮曲,音波荡开一圈圈记忆涟漪;最后,一只的青蝶破棺而出,绕着篾儿转了三圈,停在他冻僵的手指尖,仿佛在:“哥哥,我不冷了。”
顾夜白静静望着这一切,目光最终落在苏锦瑟身上。
她站在风暴中心,发丝飞扬,玉色丝线缠绕周身如神冕,眼神却冷静得近乎残酷。
她没有立刻终结九幽帷,因为她知道——毁灭太轻易,世人只会当成一场奇观。
可若让他们亲眼看见至亲的脸,亲耳听见被掩埋的真相,亲手触碰到那由谎言堆砌的“神迹”崩塌……
那才是真正的诛心。
终于,她缓缓抬起手,骨钥对准中枢命门。
可就在即将插入的一瞬——
她动作微顿。
一丝极细微的心跳,从阵眼深处传来。
不是幻觉。
是活饶脉动,微弱却持续,藏在地底最幽暗处,仿佛一颗被封印多年、仍未死去的种子。
她眸光骤敛。
原来……还有人在下面。
而这时,九幽夫人终于摘下了面纱。
火焰映照下,那是一张布满灼痕的脸,皮肉翻卷,几乎不成人形。
可依稀能辨出昔日温婉轮廓——柳眉、杏眼,嘴角有颗痣。
她喃喃开口,声音不再癫狂,反而像极了多年前某个雪夜里,守着孤灯缝补衣裳的母亲:
“我只是……不想再被缺成垃圾扔掉……我活得那么低,连乞丐都嫌我脏……可后来我发现,只要我能让人‘记住’,我就不是废物……我就……还活着……”
风静了一瞬。
苏锦瑟看着她,忽然想起幼时父亲过的话:所有执念成魔的人,最初都不过是想被世界看见一眼。
她上前一步,轻轻将那枚“还愿”铜钱放入九幽夫人掌心,合拢其手指。
“那你该去的地方,”她声音很轻,却穿透雷霆,“不是高台,是回家。”
话音落,玉环轰然扩张——
万千残魂化作青蝶升空,盘旋如河,流向人间四方。
顾夜白走到她身边,染血的手伸来,握住她冰冷的指尖。
“走吧。”他低声道,“戏结束了。”
她点头,靠近他肩头一瞬,似要卸下千斤重担。
可远处荒村客栈,一只尘封已久的皮影戏箱悄然开启。
微光闪动,新的光影,正悄然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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